但是现在,他开始怀疑,25号考试之前能不能完成薛畅精神体的护理。
……凡尔赛宫实在太大了。
顾荇舟吃惊之余,又很高兴,体量宏大,说明薛畅确实不同寻常。
他没押错宝。
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日光下熠熠闪光,顾荇舟走到近前这才发现,他正好站在镜厅的入口处。
是特意安排的吗?顾荇舟想,镜厅是凡尔赛宫的镇宫之宝,直接让自己进“镜厅”,薛畅的意思,是将他精神体最为宝贵的一部分,坦白无遗地展现在自己面前?
他信步走了进去。
镜厅有17面落地镜,一共483块镜片。顾荇舟停在了第一面落地镜跟前。
镜子里,映出了一个小孩子。
是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非常瘦,弱得像个小牲口。
男孩身上破衣烂衫的,头发很长,脸也很脏。
顾荇舟觉得奇怪,原先他估摸着,既然是薛畅的精神体,那么他多半将会在镜子里见到薛畅的人生。
这是薛畅小时候的模样吗?他想,不是有妈妈有奶奶照顾吗?怎么会这么惨?像个孤儿。
顾荇舟又往前走了半步,当他看清楚镜子里的男孩时,他只觉得五雷轰顶!
那男孩不是薛畅。
——而是他自己!
“顾荇舟”这个名字,顾荇舟是在七岁之后才知道的。
那之前他没有名字,村子里的人都喊他“小癞子”。
小癞子是村东头宝栓夫妇的养子——确切地说,是他们用五百块钱买来的,谁知转过年来,年近不惑的宝栓媳妇就生了个儿子。
这么一来,五百块买来的“儿子”顿时失去价值,成了碍眼的丢货。宝栓媳妇有了自己的孩子,再看这个买来的孩子,就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了,她不许男孩睡里屋,不管多冷,只让他在堂屋黑洞洞的窗子底下打地铺,吃饭的时候男孩也不许上桌,只等他们一家三口吃完,收拾点残羹冷炙扔给他。生了病?那更惨了,不可能去找医生的,一定是太懒、装病,打一顿就好了。
村里很多人看不过去,但敢开口的没几个。宝栓媳妇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厉害女人,盖猪圈弄塌了邻居的院墙,邻居抱怨了两句,她就把猪粪泼到了人家门口,大队支书来劝,被她浇了一头一脸的热粥。
只有少数德高望重的老人,肯替那孩子讲话,“宝栓媳妇,孩子都是一个带一个,你儿子说不定就是这小子带来的咧。”
宝栓媳妇把鼓鱼眼珠一翻:“他也配!”
小癞子确实不配。
他太弱,细细瘦瘦的小胳膊拖着“弟弟”的一大筐脏衣服去河边洗,大人走五分钟的路,他能拖上半个小时。村里人怜悯他,帮他一把,男孩始终低着头,从来不说话。
小癞子的头发永远又长又脏,因为没人给他剪。瘦小的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五官虽然俊俏得像个女孩,但不会有人误以为他是女孩,因为女孩不会那么脏,更不会长一头的癞疮疤——主要是因为营养不良,身体缺乏必要的微量元素,才导致皮肤溃烂。
村里人都说小癞子是个傻子,因为从没见他闹过。宝栓媳妇下手重,常把孩子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别的孩子挨打,都是大哭惨叫,有多大嗓门叫多大嗓门。
小癞子实在忍不住疼的时候只默默流泪,不叫,更不求饶。他这种反应刺激到宝栓媳妇,她下手愈发狠了,一直到胳膊都累得抬不起来,才肯罢休。
很多人说,这孩子怕是脑子不大好使,不知道恨。其实不是,小癞子心里是有恨的,只不过他恨的不是宝栓媳妇,却另有其人。
所以那天,当他抱着一捆刚洗干净的空心菜进来屋里,发现宝栓媳妇笑盈盈走过来牵他的手时,小癞子受到的惊吓,不啻于看见一条响尾蛇向他脱帽问好。
“城里的叔叔来看你了!大宝,快,过来!”
小癞子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大宝”这么个尊贵的名称,于是更觉惊悚,他顺着宝栓媳妇的目光望过去,这才看见堂屋里还坐着一个人。
是个相貌堂堂、气质柔软的男人。
小癞子长这么大,没出过村子,除了村民也没见过几个陌生人。然而他却没来由的,觉得堂屋里的这个男人看上去很好。
温和,亲切,男人眉宇之间,还有一种村里人绝对没有的沉静。
小癞子懂那种沉静,说来奇怪,他自小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长大,但从没觉得自己和宝栓媳妇这些人是一类。
他从来没碰见过同类,直至,看见了堂屋里的这个男人。
男人姓江,自称是小癞子父母的朋友,男人说,小癞子的父亲已经过世,临死前拜托他,把孩子接回城里照顾。
“顾前辈说,当初他把孩子寄养在你们这儿,还找你们借了一笔钱。”男人说,“这样吧,这笔钱我来还。”
宝栓夫妇一听,都变了脸色。
他们原以为,这男人只是来探望一下,因此赶紧把孩子找来,希冀男人能看在亲友的份上,掏出钱来。男人一眼看去就是个体面的城里人,一定很有钱,如果这次关系搭得好,说不定从此就有了发财的途径!
他们万没想到,对方是来接孩子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