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地桩会觉得自己是个死人,从来就没有。它们不辨晨昏,不知死活,只剩下兽性,更无力反观自身。
因此也根本不可能问出“我是不是死了”这种直面根本的问题。
邵建璋在心里反复思忖,但最终,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
只听顾玄的地桩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
它不再作声。
为什么?邵建璋想不通,为什么顾玄突然感应到他?为什么会问他姓名?
顾玄的精神核明明不在此处!
更别提明白自己已经死了!
地桩是不可能明白这种事的,就算精神核没有缺失,也只是保有记忆,并不会让它回归良善,通达生死。
地桩根本就不是人类!
邵建璋索性走到地桩跟前,他蹲下身来,盯着顾玄的那枚地桩仔细地看,这才发现,就在顾玄地桩的周围,出现了一块淡红色的东西,那东西和地桩一同被砸进了窟窿里,除了一点点微微的红色,邵建璋辨识不出那是什么。
他忍着惊讶,又走到另外两枚地桩跟前,不出所料,那两枚地桩里面,也有这种微红的东西!
这究竟是什么?!
邵建璋站在屋中间,心中起了强烈的疑惑:他可以断定,就是这种微红的东西,让顾玄那三枚地桩发生了显而易见的改变……恢复理智,通达生死,这不就是祛魇的过程吗?!
那种微红的物质,难道能起净化的效果?
思考半晌未果,他决定,先完成今天的任务。
邵建璋走到与顾玄相对的那根地桩跟前,蹲下身来,用手抚摸着地桩表面。
那枚地桩发出欢快的声音:“小师叔!你来了!”
邵建璋一怔,不由微笑起来:“为什么总是喜欢加个小字?我也没比你师父小多少啊!”
他的微笑又温暖又伤感,全然不是刚才对着钟薪那枚地桩的虚伪模样。
“小师叔,你是来看我的吗?”地桩又问,“我师父呢?”
邵建璋迟疑片刻,这才柔声道:“你师父很忙,阿水,你师父抽不出身来。”
江沉水的地桩安静了片刻,突然道:“师父不来看我,是他不想彼此太伤心。”
邵建璋的心,咯噔一下!
他又听那枚地桩叹息道:“可是我很想念师父。师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长卿又那么不听话。本来该由我照顾他老人家……小师叔,你和师父说,是我不孝,请师父原谅。”
邵建璋的手指,猛地缩了回去。
这不是一个地桩会说的话!
地桩不是人,不会体谅人情冷暖,地桩也许会施展拙劣而狡诈的骗术,来引诱路过的人,可是那种诈骗的底色一听就知,骗不了活人。因为地桩唯一渴望的,就是抓住一切机会逃出去。
邵建璋可以肯定,刚才江沉水说的那番话是出于真心。如果江沉水还活着,他就是会这样说话。
……就仿佛有人用了什么办法,唤醒了江沉水旧日的良知。
邵建璋内心,有了糟糕的猜测。
然而他表面上仍旧温和地说:“阿水,今天我要把你带回协会去。”
“啊?为什么?”
“因为要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邵建璋说着,打开随身带来的布袋子,原来里面装着两样东西,其中一个是一枚深蓝色的地桩。另一样,是一个银色的镂空的仪器。
邵建璋掰开仪器上方的开关,银色仪器出现闪烁的红光,仿佛是个摄录设备。
邵建璋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对那台仪器道:“地桩2080,启动回收。回收原因:三期常规检查。”
红光停止闪烁,是确认了邵建璋的声音。银色仪器的下方,开了一个口子。
邵建璋将仪器放在江沉水那枚地桩上面。
仪器缓缓向下,仿佛吐丝一样,水银般的细丝缠满了地桩,终于停住不动。
邵建璋伸手拎起仪器上方的绳结,在低沉的轰轰声中,他将江沉水那枚地桩整个拎了起来。
地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大洞。
与此同时,邵建璋眼疾手快,将带来的那枚地桩一下子塞进了洞穴中。
他将银丝缠绕的地桩小心翼翼塞进布包里。
邵建璋又抓起刚才的那枚锤子,将新换上的地桩砸进了地底。
做完了这一切,邵建璋将布包的口子仔细系好,他抱起布包,亲昵地放在胸口,仿佛一个慈爱的老父亲抱着自己宠溺的独子。
“阿水,最近你就陪着小师叔吧。”他低声说完,抱着布袋,拉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