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燕青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卯时。

明珠的光平添出几许暖意,明黄的帐子绣着五爪金龙。帐钩床花,皆是龙的图腾,入目所及之处尽是天下最尊贵的象征。她有片刻间的茫然,仿若自己不过是一个身外客,在一场秋梦中经历着别人的人生。

这梦是如此的荒诞,却又是如此的真实。

宿醉过后的些许头晕让她不想起身,龙涎香淡淡地充斥在呼吸间。思及昨夜之事,后半段意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依稀只记得最后他朝自己走来的样子。

她还全须全尾地活着,还被送回乾坤殿想来萧应应该并未计较她的失态。将将动了一下,便见盈香掀帘进来。

“陛下,您醒了。”

“盈香?”燕青微惊,“曹嬷嬷呢?”

“曹嬷嬷病了。”盈香说。“那病会传人,是以昨夜里就被送出宫去。”

曹嬷嬷是魏太后的心腹,当然不宜再留在宫中。至于人是不是病了,或者是死了,她不打算追问。盈香怎么说,她就怎么听。

“她是朕的乳嬷嬷,你传朕的口谕,让人好好照料她。”

盈香遵命,出去传话之后又进来。自然地上前替她更衣,看到她胸前缠的布时没有一丝异样,仿佛司空见惯一般。

燕青垂眸,看来盈香是萧应的人,并且已经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装的假皇帝。此前对方不过是一个暖床宫女,她并未过多注意,想来曹嬷嬷也想不到萧应的手竟然伸得如此之深。

或许整个大祁宫除了魏太后的人,剩下的全是萧应的人,反正没有她这个傀儡皇帝的人。何谓孤家寡人,像她这样的就是。

“给朕缠松一点。”她说。

盈香应声,“是。”

旁的一字未问,神色也不见任何变化。

燕青突然觉得无比荒诞,她的身份恰如皇帝的新装,别人欺她,她自己也在自欺欺人。也不知将来这层窗户纸会被人捅破,想来到时候令会掀起轩然大波。

更衣完毕,只见平康提着一个小篮子进来,说是萧大人派人送来的。她一听来了兴致,姓萧的竟然会给自己送东西。掀开篮子,见里面是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猫。小猫通体乌黑,一双眼睛泛着金光,脖子上的软毛乍起。

萧应为何送一只猫给她?

她想了半天,总算是想起自己昨夜说过的话。她说希望自己以后能过着衣食无忧、养猫逗猫的日子。而今他派人给自己送猫来,是不是代表他愿意满足自己的愿望?也就是说即使将来她身世被揭穿,还能称心如意做一个富贵闲人。

平康不明白陛下为何收到一只小猫如此欢喜,他哪里知道这只小猫对于燕青的意义。这可不仅仅是一只猫,而是她的小福星。她一下下地抚摸着小猫的毛发,不多时小猫舒服地眯起眼,顺从地窝在她的掌中。

“以后就叫你小白吧。”

平康纳闷,明明是一只黑猫,陛下为何取名小白?

燕青不用看,也知平康和盈香二人必是不解,遂笑道:“黑即是白。”

晨光在她周身营造出暖色,稚气未脱的脸上竟有着岁月经年积累出来的从容淡定。她的眉眼柔和,黑瞳灿然若星,一颦一笑让人移不开视线。

“昨夜,朕可有失态?”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未曾,陛下睡着了。”平康回答。

她继续安抚着掌中的小猫,又问:“是何人送朕回来的?”

平康迟疑一下,“是萧大人。”

燕青没有再问,心中越发肯定自己这条小命应该能保住。

平康低着头,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中昨夜的情景。陛下东倒西歪是走着,他想上前搀扶却被萧大人制止。他看到陛下不时往萧大人身上靠,又被萧大人无情推开,后来也不知怎么的,陛下抱住萧大人不放时,萧大人却不推了。

陛下一点也不安分,不是摸萧大人的脸就是痴痴傻笑,嘴里还说着什么你怎么这么好看之类的话。他不敢跟太近,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半路上,陛下还使小性子,说什么要去喂鱼。大半夜的,萧大人竟然真的由着陛下胡来,两人在千鲤池喂了半个时辰的鱼。谁知陛下喂鱼都不老实,嚷嚷着要跳下去和鱼一起戏水,还说什么从水里能回去。

他听到萧大人问陛下想回哪里,陛下想了半天,说想回家。然后又疯闹起来,不停对着池水做鬼脸,嘴里还发出喵喵的叫声。

当时夜凉如水,宫灯通明。陛下闹腾得太厉害,若不是萧大人一直搂着不放,怕是早就下水和鱼一起嬉戏。他们相缠在一起,像极水里那红与金的鲤鱼。最后陛下不闹了,搂着萧大人的脖子不放。再后来,陛下睡着了,被萧大人抱回乾坤殿。

萧大人离开时下令封了口,所有人不许向陛下透露半个字。是以陛下问起时,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燕青不知这茬,暗自庆幸自己酒品不错。

她下旨撤了兽殿,死的那只白毛老虎正是名为大将军的那一只。原主手下原本有三位大将军,一人一蛐蛐一老虎,至此已经全军覆没。

如今宫里没有魏氏,她头上的两座大山塌了一座。以前她是在两座大山的夹缝中生存,眼下她只要仰望其中最高的一座,尚且还有几分自由活动的余地。

明明还是一样的深宫,一样的秋景,她却觉得处处都焕发出生机,空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新。便是那凋零的梧桐树,似乎都有别样的深意。龙椅还是那么的冰冷,朱台右下侧的萧大司马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威严。她拢着袖子,半靠着眯眼打盹。即使她还是一个傀儡皇帝,似乎已经可以安心做一个吉祥物。

朝堂上的面孔似有变化,有人走了有人来了,走的肯定是魏家一派人的,补进来的定然是萧应的人。这些和她一个傀儡皇帝没什么关系,她也懒得过问,直到她看到了王珏。

王大美人竟然蓄了胡须,她暗道可惜。他列于齐司空之后,像是从未见过她一样。她暗道萧应好手段,弄垮一个魏家,他又弄来一个王家,分明不愿赵家像魏家一样威胁他的地位。魏赵王齐四大士族,赵家为什么投靠他,不就是想成为四大士族之首。好不容易斗倒魏家,王家又冒出来分一杯羹。她不知道赵太保会不会多想,但心里应该是不太乐意的。

如今的太宸殿,大多都是萧应的人。少了魏太师父子及其党羽的争执,朝堂之上竟然一派和谐。太过和谐的环境,会让人昏昏欲睡。她原本是闭着眼睛假寐的,不想时间一长居然真的睡着了。龙椅到底不舒服,她睡得也不怎么安稳,头一点一点的,看得人提心吊胆。

朝臣们倒是习以为常,朝事进谏有条不紊。间或有人瞄一眼朱台龙椅上的小皇帝,心中恻恻然生出几分同情来。魏家已倒,萧大人随时能把小皇帝从龙椅上赶下来。可怜小皇帝一无所知,居然还能睡得着。

不知过了多久,燕青越睡越冷。

她一个激灵醒来,早已过了下朝的时辰。殿内一片安静,空荡荡的空旷至极。她揉着发酸的脖子,不经意看到右下侧的那个人。

萧应还没走?

“亚父。”她伸展一下四肢,“你怎么没走?”

眼神瞟向平康,这小子为什么不叫醒她?

平康低头,不是他不叫,是萧大人不让。

“臣等陛下醒来。”萧应说。

燕青打了一个哈欠,抻着懒腰,“辛苦亚父了,朕酒量不行,没想到睡了一觉还不解乏。不过朕的酒品倒是极好,除了睡觉并无其它的折腾。”

平康听她提到酒品二字,莫名心惊肉跳,下意识朝萧应看去。却见萧应神情如常,不由在心内长长松一口气。陛下的酒品,他一个奴才都不敢恭维。亏得陛下还能大言不惭地夸奖自己,也不知道萧大人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