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进入高三。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按下了加速键，每一寸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沈烬甚至不用仔细去观察，就会发现。

下课后，离开教室在走廊打闹的人少了一大半。

教室里的人大体上可以分为两部分。

更多的人是埋头继续刷题。

还有一部分人会因为前一天熬夜刷题而趴在课桌上小憩片刻。

大多数时候，秋随是下课后依旧忙碌写题目的人之一。

但也有少部分时候，秋随是那个趴在课桌上小憩片刻的人。

沈烬印象很深刻。

那天是高三刚刚开学后的第一个学期。

十一月。

申城进入深秋时节，但是在气候上，已经算是初冬。

几乎每一个高三学生，都是全家人严阵以待的对象。

沈烬也不例外。

全家人严阵以待的最低标准之一，就是吃饱穿暖。

在许婉的强烈要求下，沈烬无奈带了几件厚衣服放在教室里的储物柜里。

高三的晚自习下的晚，空气中已经是侵入骨髓的寒冷。

申城是典型的南方城市，温度看着不算低，但实际上每一寸寒流都能够直接杀入心脏，溜进四肢百骸之中。

沈烬天生不怕冷，那几件厚衣服不过是拗不过许婉，才被寄存在教室后的储物柜里。

但更多的人，早在晚自习开始前，就要在刷题前去储物柜拿一件厚衣服穿上了。

十七岁的沈烬记得。

那天晚自习开始前，太阳缓缓落山，最后一丝阳光的余温已经消失。

他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看着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的彼此推着往教室门后的储物柜走去，准备拿出厚衣服御寒。

姜嘉宁也跟着一起往储物柜去了。

但是秋随没有。

她依然安静的坐在座位上，低头写着题目，完全没有被外界的吵闹所影响。

沈烬曲着手肘撑在脸颊上，往右前方的方向看过去。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能看见秋随穿着一身普通的蓝色校服，低头刷刷刷的写着字。

她身形看着有些单薄。

不仅仅是因为天生瘦弱，更多是因为，秋随似乎也没有穿很多衣服。

不像姜嘉宁一样，蓝色校服里穿的鼓鼓囊囊的，像是一只北极熊。

秋随没有，沈烬觉得她似乎和别的女生都不同，她像是不怕冷似的。

至少从外形看，秋随在冬天穿的衣服和秋天看上去没什么太大区别。

姜嘉宁回来的时候，在蓝色校服外裹着一身淡绿色的羽绒服，一边搓手取暖。

秋随察觉到同桌回来的动静，放下笔，侧眼看向姜嘉宁。

沈烬看见秋随咬了下唇，似乎犹豫了几秒，才伸手戳了戳姜嘉宁的胳膊肘。

他听见秋随特意压低了声音问：“嘉嘉，你储物柜里还有其他的厚衣服吗？”

姜嘉宁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随随，你觉得冷啊？”

秋随看着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

姜嘉宁挠了挠头：“没有了诶，原本我妈说要带三件的，但是另外两件被我弄脏了，只带了一件。”

秋随抿了抿唇，又很快弯起唇角：“那算了，没事。”

姜嘉宁却没打算就此算了。

“你等等，”姜嘉宁拉住她的手，“我记得班上好些人都带了好几件厚衣服的，你等会，我去给你借一件。”

秋随连忙伸手拉住就要起身的姜嘉宁：“不用了，我...”

沈烬没等她说完，凑过身用签字笔戳了戳秋随。

他笑起来：“我有。”

在一年四季里，沈烬从小到大都最不喜欢冬天。

天气寒冷穿不利索是一个原因，申城是南方城市甚少下雪也是一个原因。

沈烬一直认为，没有雪的冬天没有灵魂。

不过就是气温骤然降低的夏天而已。

直到那一天。

秋随背对着他坐在座位上做题，蓝色校服上披着许婉给他准备的厚外套。

沈烬第一次开始对冬天有了好感。

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继续动笔写题，只是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视线落在秋随身上。

半晌后，他低头笑了下。

那种感觉很奇怪。

明明披在秋随身上的不过是他的衣服而已。

沈烬却也莫名的产生一种满足感。

许婉也觉得意外。

从那天起，沈烬似乎对每周带三四件厚外套格外热衷，每回都能兴致勃勃的选上好半天。

久而久之，秋随似乎也开始习惯。

冬天，她会扭头敲一敲沈烬的课桌，问他借一件厚外套御寒。

春天，她也会侧头问沈烬借一件校服，将沈烬的校服外套叠好放在胳膊肘下趴着睡觉，以免硌得慌。

他们那时候都还年少。

谁都没有将那层朦胧的窗户纸捅破。

只是彼此沉默但又默契的进行这一项关于衣服的交易。

却又像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感受到气息的交缠。

二十七岁的沈烬站在卧室的大衣柜面前。

他带秋随回了趟老家。

他从小到大的校服都被整整齐齐叠放在衣柜里，许婉没让人丢，只是把这些不同学校的校服当做纪念收好，全都藏在一个专门的衣柜里。

沈烬在几件不同尺寸的校服中挑出了高中的校服，他盯着已经穿不上的蓝色衣服看了半晌后，才回头看了眼秋随。

前一晚，秋随被自己折腾的狠了，此刻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懒洋洋的睡着。

卧室的遮光窗帘紧闭，房内只剩下淡黄色的床头灯亮着，不刺眼，很温和。

秋随睡的很沉。

黑色的长发散落在纯白色的枕头上，一只白皙的手臂还懒洋洋的搁在被子外头。

沈烬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俯身，将秋随搁在外头的手臂放回被窝里。

这一连串动作极轻，秋随根本没被吵醒，只是动了动身子，又沉沉睡了过去。

二十七岁的沈烬也没急着离开。

他坐在床边，看着秋随熟睡的侧颜。

一晃已经十年。

黑色的黑板，淡黄色的课桌椅，操场上红色的圆形跑道...

早上总会按时响起朗读课文的声音，清晨永远都有人在背英文单词，小树林里依然有人不畏蚊子秘密约会...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距离他和秋随的生活太遥远了。

二十七岁的他和秋随，也早已经不再是十七岁的模样。

秋随不是从前的那个怯懦女生，她的性格开始变得和姜嘉宁有些相似，工作的时候也总是落落大方侃侃而谈。

他也不是从前那个会因为一件衣服披在秋随身上而窃喜的男生，他早就已经不需要借助这些间接的接触，来实现和秋随的气息交缠。

彼此前一晚。

他们才刚刚气息交缠过。

但沈烬垂眸看着秋随娇小的睡在她身侧，又总觉得一切都还没变过。

无论在其他人眼中，秋随是多么能够独当一面的顶级同传，但是在他心中。

秋随一直都是学生时代记忆里那个。

冻的鼻尖发红，朝他哆哆嗦嗦伸出手问他借衣服，总能让他止不住心疼，也没办法拒绝的小姑娘。

而他。

沈烬无奈地笑了下。

他好像也没有变过。

只是从前，披在秋随身上的，是许婉为他准备的厚外套，和一件又一件不同的校服。

而现在，披在秋随身上的，是事后清晨醒来，他的私人白色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