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得对么,前天道院首领,虚?”
这话落进银时耳朵里,变成一片嗡嗡声。
周围安静得要命。银时、近藤、土方和冲田都太清楚天道院是什么,而神乐和新八不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看他们的严肃程度,也没有轻易开口。唯一完全不知情的阿妙则转头去看松阳的表情,看到一片麻木。
那确实是麻木。
好像对这个称呼中的某些东西已经厌恶到极致,却又甩不掉,只能看着它在自己身上蔓延,知道那是附骨之疽,却又偏偏无计可施。
只是那麻木下一秒就散去,变成浅淡的笑意。
“您在说什么啊……天道院?那不是将军的卫队吗,我听说还和天人有关系?”
柳生与矩只是盯着他。
松阳明白,对方的父亲是见过虚的。柳生家点名虚这事没什么可奇怪,就算承认,其实对他好像也没什么大害,顶多对方把他绑回天道院,那没准还能帮他找虚。只是,这么追问下去势必牵扯到不死,让学生知道自己不死尚且让他不自在,让柳生与矩……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只有继续装儿子这一条路。
“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从出生开始就在江户,前不久工作才去了另一个城市,对您这样的家主而言,我的行程想必是透明的吧?我没有问题,您大概一查便知?”
“对虚而言,想编一个‘透明的’行程,也不难吧?”
那倒确实。
松阳松手将刀还给对方,摇头道:“也许对您口中那个所谓的虚不难,但我才二十几岁,要我去当天道院的首领,还是前首领,是不是有点为难我了?加入组织,成为首领,再叛逃,只用二十几年,我人生的轨迹怕是有点着急啊。”
柳生与矩目光一滞,上下打量着他,像是要从他身上找到岁月的痕迹。松阳随便他看,这世界上就没人能在虚身上找到岁月。
“……你父亲叫什么?”
松阳弯了弯唇。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虽然原主的父亲在户籍上不叫松阳,但只要他报出吉田松阳的名字,对方势必会去翻卷宗,也就自然会把他理解为虚的儿子。虚本人必然是危险的叛徒,但儿子就不一样了,只要不反幕府,放在眼前反而方便监管,也就不会太为难他。
“吉田……”
“吉田松阳,”一个声音突然插进他们的谈话,“他父亲叫吉田松阳。”
松阳猛地转过头,看到银时发暗的红色眼睛。
……完蛋。
虽然他确实想过让自己的学生做推理,但是这个也太突兀太了吧!
一小时后,志村家。
室内的气氛异常严肃。
神乐和新八一起缩在廊外,两个人都不敢抬头。阿妙站在他们身边,和真选组的人用目光交流。室内只有银时和松阳。他们之间的空气像是要凝固,若是平时,肯定会有人来插科打诨劝架,可这次银时用目光劝退了他们。
于是沉默笼罩着室内室外,两边都在等一个人开口。
“银时,”松阳最终还是担心银时的伤,主动开口道,“我——”
“你很了解天道院?”
“没有,我——”
“我再问一次,”银时垂着头,声音仿佛擦着地面,冰冷又沉重,“你很了解天道院?”
银时这话是有依据的。松阳提到了叛逃,然而一般提起某个将军麾下团队的前领导,人们想到的肯定是退休,顶多殉职,轻易不会想到叛逃。然而松阳明确地说了叛逃,那他一定明白天道院的运作模式,或是了解那个叫虚的人。
这人藏了很多秘密。
是自己不够值得信赖吗?以至于松阳也是,他也是,都没有开口,就那么让他们沉在迷茫里?
银时嘴里发苦。
别再藏了。再说谎的话——再这样掩藏着的话,阿银可是真的会生气的……
“……嗯,我,有些了解。”松阳却没有再扯下去,他实在不想和银时接着斗心机费时间,“所以我们能回去说吗,你的伤……”
“他们是做什么的?”
“将军的……护卫,杀手,之类的……简单而言是死士吧。幕府的猎狗与乌鸦……”
“天道院的首领怎样才能退出?”
“没有退出。天道院,只有死,或者叛逃后被追捕而死。”
“他是天道院的前首领?”
松阳闭了闭眼。
他艰难地点头,觉得自己的脖子要被自己的头颅压断。
他的学生已经碰到了一个节点,顺着这个节点往下查的话……
“天道院的制服?”
“僧兵……?一般会扮得像是僧兵。刀在禅杖里。”
完全对上了。
银时已经完全明白,那一天,天道院的乌鸦捕获了他们逃离的前首领。
只是他尚且不知道胧的存在,也不知道,松阳只是作为一个教师,以结党营私的罪名被捕,而不是什么前首领。之后的战斗、特殊的行刑,才是真正与这个身份有关的。
好一会,银时没说话,而松阳数着自己的心跳声。
艰难得要命。
没关系吗。银时很聪明,很快就能猜到很多……
“你们……我是指你和你母亲,没有被作为人质吗?”
松阳摇摇头,没吭声。摇头和点头好像都是谎言的延续,这个问题本身就基于谎言。
银时抬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感觉到对方一颤。
不能问下去了。对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也许这人自己都没意识到,当银时问到天道院时,他的表情有多痛苦。
像是注视着无尽鲜血、尸体与白骨,以及自己手上的红色。
经历过战场的银时明白那种感觉,而对方的恐惧似乎犹在他之上。
“好了,”他的声音缓和下来,“好了。不会再……待在我身边就好。”
他会保护松阳留下的这个孩子。会保护杀手背叛组织换来的情感。会保护……
松阳迷茫地抬起头,用绿眸望着他。
会保护这与松阳相似的脸,以及注视着他的眼睛。
“……不生气吗?”
“你不想告诉我也很正常。因为他不想告诉我吧,自己杀过很多人之类的……不想和学生们说吧。”
松阳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点头。
不想被他们知道是杀手。不,其实是不想被知道不死。不,杀人这事也不想让孩子们知道。
“好了,”这么说着,银时拥抱了对方,“不怕了。已经过去了。”
像是在对松阳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可他们两个人的身体都发冷。
“银时,”松阳犹豫着开口,“你喜欢我吗?”
银时:“?”
“因为桂说结婚的时候,你好像很生气……”
“没有!银酱只是饿了,银酱饿了就会发脾气哦!只是饿了,真的只是饿了而已!”银时的耳根顿时涨得通红,“完全没有别的事!”
不会因为对方和松阳像就移情别恋!那也太奇怪了!
只是总觉得对方和松阳太像。会忍不住把对方当成自己的私有品,就好像松阳有再多的学生,银时也是他身边最重要的、最初的那个孩子。
依旧是不知道胧的存在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银时肯定是特殊的。
“你们想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倒不如说,桂很死心眼的,你可别用这个欺负他。”
“不会和桂结婚的。”
银时挑眉。
“如果银时不希望,那我不会和桂结婚的。”
“别说得好像银酱是毁你们婚姻的罪人一样……”
“想必桂先生也是在开玩笑吧。”
“……哈哈。”
银时盯了松阳一会,确认这人是压根没意识到桂在认真,挫败地叹了口气,站起身。
“行了,”他说,“回家。回万事屋。你,和我一起,回万事屋。”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银时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睡觉时腻着松阳不放,松阳就抱着他讲故事,月光落在两个人眼里,银色连成一片。
银时玩着松阳的头发,轻声问:“为什么松阳的头发这么长?”
“嗯……因为一直没注意剪短吧。”因为就算剪了,龙脉力量也会把它恢复。
“有点像女孩子啊。松阳会嫁人吗?”
“不会的。”
“真的不会?”
“真的不会。我不会和谁结婚的。”
“……”银时盯了他一会,忽然鼓起脸,睁大了眼睛:“那也不行!以后松阳和我结婚吧!我娶……呃,我没钱……那我嫁给松阳!总之松阳得和我结婚!然后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
松阳笑出了声。
那时他笑着打趣,说银时长大了自己就变成老头子了,说两个男人不能结婚,说这说那,说得乱七八糟。然而他最终还是架不住对方的软磨硬泡,点了点头,回答,要是银时长大之后还这么想,那我们结婚。
那时他觉得,银时长大之后,自己多半已经不在了。
而如今……
松阳望着走在前方的银时,一时目光怔怔。
对啊,他还答应过那种事……所以他的学生会想到求婚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吗?
“看什么,”银时没什么好气地说着,拉开万事屋的门,把自己扔进沙发,“好了好了……”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他抬头看着松阳,懒洋洋道:“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