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万物素白中,落下一朵细细的蔻粉。

那是枝含苞的垂丝海棠。

刚跟姜陶陶的指尖触碰,就在转眼间变成了块粉得剔透的玉。

短枝花苞,正好是只簪子的形状。

她心口一震,想也不想就往山上跑。在厚厚的雪层中踉跄了几步,才渐渐冷静下来。

这是晏钟渊送的,她可以肯定。

算一算,晏钟渊修炼向来是两个时辰为一周天。

从午时到现在,他刚好结束了第一周天的修炼,魂魄恢复得愈发稳固,修为也在缓缓回来。

施这些小术法,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没有想到……

晏钟渊给她的见面礼,会是这朵垂丝海棠。

也不知道白雪皑皑里,他是哪儿找来这朵花。难道他的仙力已经探测到流月山域之外了吗?

姜陶陶头顶上也有只跟这一模一样的垂丝海棠簪。

只是通体偏红,像带了血色。

那是她被噩梦所困,夜夜重复梦见晏钟渊,最后用梦魇化出来的一只簪子。舜华夫人都说过,有些苦气。

她却还是一直戴着,就当纪念。

初见没多久,她化形不顺,碰哪儿都疼。

晏钟渊给她熬药时,为了逗她开心,随手折了枝垂丝海棠,点花成玉,斜插在她胡乱挽起的发髻上。

从那以后,姜陶陶浑身上下唯一的首饰,除了些伪装成手镯的仙器,就只有这支海棠簪。

就算后来不小心把簪子磕破了一截,补一补,还继续戴着,时刻不肯离。

最初自恃身份,最喜欢自己那身漂亮夸张、令人惊艳的凤羽。慢慢地,也开始往裙摆上点缀了些海棠花样,跟海棠簪辉映。

只可惜那只簪子,在三百年前跟着晏钟渊一起,被深渊吞噬殆尽。

她笨拙地学会了点花成玉。做出来的成品,却始终不如当初晏钟渊送她那支澄澈。

而现在,终于可以换新的了。

姜陶陶低下脸,静静看着手里捏紧了的玉簪。

这三百年来所有的酸,好像都被这一刻的喜与甜,统统覆盖,一笔勾销。

啪嗒。

明明是件高兴的事,晏钟渊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过去,也恢复得足够好,短短一日,就重获了这般修为……

但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就是酸酸的。

不知在雪地里站了多久,瘦薄双肩,突然被压上一份重量。

温暖的狐毛大氅,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姜陶陶眼底还有水雾,看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

当抬起头,眼前映入那道竹青色身影时。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正身在梦中,不假思索地揪住男人的袖口,手指尖用力得在发颤。

表情满是委屈,像只在流月山域里流浪了好久,找不到家的小金丝鸟。

还强忍着不让泪珠掉下来,楚楚可怜的,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你怎么——”

“姜陶陶——”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晏临则那熟悉的声线,一下子把姜陶陶拉回了现实。

她立刻清醒了。

这不是梦,更不是晏钟渊。

她连忙将手缩回袖里,神情也渐渐调整回正常。

只有微重的鼻音,证明她刚刚那副模样,并没有假。

“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找不到适合晏临则的称谓,干脆便敷衍过去。反正仙君也不计较。

晏临则微微扯了扯唇线,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还好,在那张向来无温的脸庞上,这点僵硬并不明显。

他一字一字道:“看风景。”

封山令是他下的,他自然可以随时违背,不受约束。

真想来流月山域转一圈,姜陶陶也不可能把人赶出去。

她低下脸,原是想平复心情后,随便说几句告辞。

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我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穿。”

一袭竹青,衣袍绣着的鹭鸶下,印着层层道道如意纹。

无论从哪个视角看,都完全是从她画里走出来的晏钟渊。

晏临则神情里的那点不自然,愈发明显。

对上姜陶陶迷茫又狐疑的眼神,他很是漫不经心地道:“偶然看到这身,想起你曾经画过,就选了。”

姜陶陶怔了怔。

倒并不是受宠若惊,或是诧异。

她只是在回想。

想了好久,才记起这么一回事。

当初,晏临则意外地看到了她那副睹画思人的肖像。

她怕节外生枝,随便编了个理由。

说画中人身上那件从未见过的衣袍,是她想看他穿,觉得一定很适合,但知道他不愿意,只好再画里过过眼瘾……

所以,晏临则现在是来满足她当时未了的“心愿”了吗?

但,姜陶陶还是觉得晏临则的说辞好像有什么问题。

偶然看到?

不应该啊。

这件衣袍的形制跟式样,完全是九重天跟昆仑境传统服饰的混搭,十分符合晏钟渊的经历。

——来昆仑境匿名游历,入乡随俗,但因着是九重天土生土长的人,也时常会有一些昆仑没有的习惯。

三千凡尘世界,这件独一无二的竹青衣袍,都只出现过两回。

晏钟渊身上。她的画上。

应该不会再有了。

更不会这么巧合且偶然地被晏临则发现。

姜陶陶着实有些一头雾水。

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她可不想晏临则再多参与进来,另外闹出一些事故。

离得很近,晏临则能看见她因为紧张,用力扇起的睫毛。

还有那比以前更白了些的脸色。

想起上回见她流失心头血的事,晏临则眉眼压下,道:“你该少上山。”

他的确布置了结界,保护姜陶陶。

但结界只在山腰以下有用。往上走,是整个九重天都难得的宝地。其仙气运转自成一派,无法介入,经年暴风暴雪。

姜陶陶本就体弱,又丢失了不少心头血,身子骨更差。应该离远些。

姜陶陶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间就转了性,来关心她了。

但穿上这一身竹青的晏临则,微微垂眸时,确实跟晏钟渊没什么两样。

她能清楚地分开这两人。

但看到那张脸,心就不自觉软了一点点。

至少,没有冷下脸,果断下逐客令。

姜陶陶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什么事。”

就是有事,也没有大碍。反正她马上就要脱离这具妖身了。

小病小伤自然剥落。大病大伤,等回到本体,也会轻而易举地愈合。

她想把大氅还给他:“那个——”

“我不需要。”晏临则道。

姜陶陶一怔,只好收回了手。继续披着大氅。

上面还沾了点晏临则的气息。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很不习惯。

她不知道晏临则的好心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临则也没出声。

气氛诡异又平和地安静着。

半晌后,是姜陶陶先道:“殿里温着糕点,我还没用晚膳,得先回去了。”

晏临则拧眉,有些不悦。

但他并没有过多表现,还嗯了声,没多挽留她。

姜陶陶走了一截,停下来。

回过头,发现晏临则还待在那里。

隔得远了,雪幕将晏临则的面庞遮得严严实实,她终于有心思,去认真去看那件竹青的衣袍。

……跟记忆中,确实没什么两样。

想起那段回忆,姜陶陶捏紧了手里的玉簪,唇角不自觉漾起了很浅很浅的笑意。

…………

流月殿正门关上。那砰的一声,隔得很远,传到了晏临则耳边。

仙君回神,想起他该走了。

刚才那点不悦,还压在心底。

他并不喜欢这一身过于柔和的打扮,只是为了姜陶陶,才勉强穿成这样。

晏临则向来倨傲,这般已经算是放下了身段,求和的意味足够明显了。

姜陶陶却还是僵着,连话都不多说两句。

得了台阶,也没有往下走的打算,还在一味的闹脾气。

但——

姜陶陶第一眼见他时忍不住的思念跟委屈。

还有刚才走远了,回头悄悄地望着他的样子。

她自认为做得隐蔽,收敛得很好。

但实际上,这一幕幕,都被晏临则看在眼底。

仙君又觉得,她那点脾气,暂时也不是那么不可以容忍了。

在此之前,对姜陶陶,甚至是对其他任何人,他都没有这么有耐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