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临则很不习惯。
也很不喜欢。
他紧抿住唇,面色还是如常平静,看不出心头有多少激荡紊乱。
长指却紧紧攥住了腰边的剑柄,不自觉地用上了许多力道。
“药怎么还没煎好?我去看一眼。”
语调沉敛,步伐稳重。
可偏偏,那离开的身影,就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
晏临则认出了姜陶陶,姜陶陶却完全没有认出他。
或者说,在她心里,已经基本没有晏临则的名字了。
现在,她还能记起这个人,纯粹是因为他的情劫跟晏钟渊有一点点关系。
阖眸。
神识蔓开,通过那附在烛盘外的半边精魄,试图联系上晏钟渊。
一瞬,无事发生。
两瞬,还是无事发生。
第三瞬,她突然感觉,脸边的碎发有些痒,像被人挠了一下。
姜陶陶蓦地睁开了眼。
四下无人,她将脸埋在被褥里,闷了半晌,又打了个滚。
双手捂着脸,指缝里,却不由自主泄出了点点傻笑。
“哥哥,”她在心底念着这个甜滋滋的称谓时,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在下界,没有走丢,你不用担心我。”
“天外天有个能感知天道的地方。你记得去问一问,当初提前透支调用的那些劫数,天道想要怎么处理。记得告诉我噢。”
如果天道不计较晏临则的破事了,她马上就回去。
现在,还是需要再待一会儿。
姜陶陶其实听不见晏钟渊的声音。
但能猜到,晏钟渊一定叹了口气,很无奈地答应了她。
他向来都不愿意,她为他奔波太多。
可他也向来不会训她,连重话都很好说,至多只是缓下嗓音,跟她好好讲道理。
想着,姜陶陶忍不住勾起唇角,又把脸埋进了软枕。
也不知道自顾自笑了多久,门再度被推开。
晏临则亲自拿着药碗,凑到她唇边,低低地道:“有点苦,我准备了蜜饯。”
姜陶陶嗅了嗅,没动。
倒不是觉得苦。
凤凰自幼只食仙草仙果,草药的味道,在她这里就是佳酿。
但,从这碗厚重的药里,姜陶陶闻出些九重天才有的仙草仙药。
……怎么可能,“钟临”是九重天的人吗?
姜陶陶一边狐疑,一边将整碗浓药都一饮而尽。
她不止渴,还饿。哪怕不觉得苦,仍拿起了桌盘边的糕点,咬上一口。
青梅清酸苦涩的气味直冲喉道,姜陶陶神色一僵,蓦地猛烈咳嗽,试图将还没吞进去的那半片糕点咳出来。
也不知道这幅肉身是用什么做的,能脆弱成这样,她只是稍微多咳了两声,眼前一黑,竟然径自晕了过去。
醒来时,外边天已尽墨黑。
她至少昏了半天。
还没睁开眼,就听见天医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道:“少夫人应该是吃不得梅子,但也奇怪……”
“旁人不能食,至多是身上起红疹。少夫人只是吃了一小口,就已经伤到魂魄了。”
晏临则顿了顿,喉骨里一点一点挤出短促的音节:“魂魄?”
“是的。正因如此,这种意外只能规避,无法根除——”
好吵。
姜陶陶睁开眼,看着十分虚弱地半坐起来,不动声色下着逐客令:“我没事。”
这也不算说谎。她真的没事,更没过敏。
姜陶陶只是嘴太挑,不喜欢梅子的酸味。
但,上神的神识,能够轻而易举影响到凡胎肉身。
轻微的不喜,表现出来,就是重得几乎生命垂危的病情。
天医还在提醒:“伤及魂魄非常麻烦,怎么都治不好的。
哪怕给少夫人换副身体,换副壳子,她还是照样一吃梅子准会犯病,多来几次,就是性命之忧。”
姜陶陶:“我真的没事。”
她自认为说得很诚恳了,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有神有采,绝对不像个重病的人。
却好像并没有说服到谁。
“只要还是这个魂魄,就不能吃。”
晏临则一字一字地复述完,喉结干涩地动了下,才极低的嗓音问道,“青梅糕,也算吗?”
“当然。幸亏您就在旁边,否则,能不能救回来都不一定。”
姜陶陶:“我……”
她很想说,一个糕点而已,没这么严重的吧。
之前还是雀妖的时候,晏临则知道她喜欢吃糕点,常常顺手带些回来。
里面就不乏她最讨厌的梅子。
第一次误食,姜陶陶还记得她干呕了一个下午。
晏临则并没有留意过,此后还是照常送来。
每次说着在关心她,一低头,糕点盘最上面就是碟青梅糕,也是蛮搞笑的。
不过,这也可以说明,吃梅子过敏应该不是很重的伤吧?
那……
这个男人的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
天医好像看不见晏临则僵硬的神情,继续说:“但这次意外,也引动了少夫人另一处伤。她的魂魄被朱雀之火重伤过,非常脆弱,这段日子都应该都很痛苦。”
“——之前不知为何,伤口还算稳定,如今已经开始紊乱了。灼至命门,病入膏肓,无力回天,应是撑不住多少时日。”
对常人来说是这样的。
但姜陶陶常年受朱雀火供奉,会因此受苦才是奇了怪了。
当初在流月山顶,看上去伤得那么重,纯粹是因为绛朱把锁魂灯毁了,她心里濒临崩溃。
姜陶陶尴尬地扇了扇睫毛:“我真的——”
“没事。”晏临则低头,长指替她撩开散了大半的云髻,说得很慢很慢,像在安抚她,“没事的,陶陶,不用怕。”
他的嗓音渐渐和缓,像多年冰雪在一点一点消融。
那些总是冻在冰雪之下,被藏得很深很深的情绪,也跟着一并流泻出来。
姜陶陶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愧疚跟慌张。
晏临则道:“你好好睡一宿,明日我就带你回去……我们的时日还很长。”
——等回了九重天,这点小伤小病,他很轻易就能治好。
——以后,也会好好补偿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