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淑甯自然堪不破周双白的真实想法,只能故作自若地淡淡移开视线,下意识地不去看他。
两人毕竟做过一世夫妻,梁淑甯对于他的一些小动作早已了然于胸,尤其是生气、猜忌、考量时的动作,就比如现在,他的拇指缘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食指指腹,定是心里默默揣测着什么,仿佛下一秒便能洞悉她的全部想法。
周双白这人怪得很,喜怒从来不形于色,他若是恼了,明面上绝不与你辩白,越是生气那脸上的笑就越是温和。回想前世便有一次,她外出进香路遇大雨,与晏国公府的世子檐下偶遇,晏世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回府后周双白便状似和颜悦色地关心她白日里做了何事遇了何人,梁淑甯只当是闲聊,对答几句便揭过那路遇晏子毅之事,当时他也是含笑望她,只是那一夜却将她好生蹉磨。
他周双白分明就是个菩萨面修罗心的毒蝎子,梁淑甯忍不住在心里啐他。
这样一味受制远不是办法,梁淑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尽力以轻松的口吻问道,“莫不是我脸上沾了东西?周哥哥在瞧什么?”结果笑起来比哭也好看不了多少,梁淑甯心里只嫌弃自个儿真没出息,这会子不知在怕些什么,他周双白日后再是能呼风唤雨,可现今也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十六岁少年,自己好歹活过两世,加起来也大他一轮有余了。
周双白见她表情为难,眉头不可察地微微一动,随即舒展开来,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像个寻常兄长一般坦坦然叮咛道,“我是瞧着淑甯妹妹面色红润不少,想来是身子大好了。”笑得眉目舒展,倒还真像亲兄长关心小妹一般拂煦无害。
梁淑甯心顿了一处,乜了在旁的认秋一眼,果不其然,想必也被他这幅皮囊迷惑了心神,忍不住轻声咳嗽了几句,这小姑娘才醒过神来,上前以手轻抚她顺气。
周双白的眼神便在她头顶周旋起来,直觉这位梁家大姑娘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梁府里的人和事并不值他记挂在心,只是往常那个垂眉含羞不时偷眼看他的小姑娘,似乎平白无故地消失了,这种脱离预期的感觉,他心里不甚喜欢。
方才抚过她头顶的手心仿佛余温还在,此时周双白脑海里却意外乍现落入水塘中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淡绯色水莲一般,比现在的模样生动许多。
这种所思所想不受自控的感觉,他也不喜欢。
周双白自小就比常人心思缜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九迂八回,不过片刻之间的事,“对了,这是上次你向我讨的米芾苕溪诗帖,难得今日恰巧遇着。”周双白想起什么来,从袖袋里抽出一册,递与她,好看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
实在不想与他多有牵扯,此刻却也不好抹了他的面子,只嘴上谢过,眼神示意认秋去接过字帖,道,“谢过周哥哥,只是这会子我不大舒服,没旁的事我就先回了。”
周双白踱近了半步,面上像是挂了忧色一般,“可是要紧?可要大哥送你回去?”因着她的反常,着实教他忍不住一探究竟。
此时夕阳熠熠,撒了他一肩,显得愈发温暖可亲,梁淑甯有些恍惚,这样的他自诩无福消受,凝神推脱几句,便垂着脑袋快步走了。
本就是个提议,她却拒绝得果断,周双白独自立在原处,淡淡目送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