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河说的“这件事”段焉当然一清二楚——因为段焉自己就是理事会会长,所有的申请都要经过他手进行审核。他明知道沈长河所提的要求正当、合理且十分有必要,但不能这么做。新党艰难蛰伏多年,时至今日才攒起了一点“家本儿”,有了和维新政府对抗的底气;要他们现在为了救国救民而献出地方武装力量,这怎么可能!
他这边面露难色,一言不发,沈长河便“哦”了一声,冲着他嫣然一笑:“我记得非常清楚,新党宗旨在于提升秦国民众福祉、促进社会公平正义;可名实相副才能赢得民心,不是么?党内同仁做出些实际成绩来,我也才好为咱们新党从维新政府那里‘虎口夺食’啊。”
说完这句话,两个男人彼此互相凝视着对方,再也未发一言。良久,段焉才笑了笑,道:“兹事体大。段某虽然有心助将军一臂之力,但这件事还是要经过党内大会讨论通过方可施行。理事会的意思是,希望将军可以赏光莅临根据地,我们坐下来谈一谈战后党内外的诸多事宜。”
“好。”
沈长河异常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既然是理事会的决定,沈某自当服从。只是,我也希望理事会能好好考虑我的提议——沈某在此,静候佳音。”
很快,段焉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沈长河只是一个除了打仗之外其他都乏善可陈的军阀;直到党内大会上沈长河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最终以高超的演讲技巧和激昂的热情感染、蛊惑了在场绝大多数新党党员代表的情绪,促使他们高票通过了“在东瀛占领区发动武装反抗”这一决案,段焉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从前低估沈长河这件事究竟是有多么愚蠢!
这样的人若站在自己这一边还好,若立场暧昧、甚至站在新党的对立面上,那无疑将是一场灭顶之灾。然而现在的沈长河名为新党党员,实际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在理事会的掌控之中;且此人太有主见,且对于新党标榜的“国家主义”根本没有任何信仰可言,因此无论是组织上还是思想上都完全游离于新党之外,随时都可能背弃自己这一方。
这样的人物,不确定性太大,而且也太危险了。
段焉暗暗下定了决心。既然沈长河如此难以控制,那么就用别的方式逼他做出选择——要么立场明确地归顺新党,要么在与维新政府的内讧中两败俱伤、甚至被维新政府彻底吞并!
三足鼎立(二)
三月末,仍在前线坚守的沈长河收到了来自凉州陪都总统府发来的急电,要求他速回陪都,称有要事相商。
临走之前,话唠的莫里森神父再次找上了他,牛皮糖一样追在他身后恳求他带自己一起回去。沈长河刚开始并不答应他的请求,奈何这个金发蓝眼的白人青年活像一条真正的癞皮狗,软硬不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粘上了他不肯离去,最后他也只得默许了莫里森的请求。
“将军先生,你真好看!”一路之上,这位大型犬一样傻兮兮的神父摇着他身后那条不存在的尾巴,大声用大洋国语冲他发着花痴:“哦!你简直就是美神维纳斯在人间的化身,我的上帝!”
他以为沈长河听不懂大洋国语,因此这话说得肆无忌惮大言不惭。沈长河既赶不走这只大号癞皮狗,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装作听不懂大洋国语的模样,保持沉默。
莫里森这个人,如果没在夸他貌美,那么就是在向他传教。莫里森自己花自己的钱向军队捐献了一座医院以及大量财物,但他口口声声称这些捐赠是“上帝的旨意”,并在沈长河致谢时加以纠正、让他转而感谢上帝他老人家的恩赐。为此,沈长河曾问过他:“你让我相信上帝,那么上帝在哪里,长什么样?”
一向磨磨唧唧温温吞吞的莫里森神父这次竟勃然大怒:“胡说!上帝就是上帝,我等凡人当然无法揣测他的形貌——上帝,无处不在!你怎敢用偶像崇拜这种歪理邪说来亵渎我们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