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助社失败

虽然有了这段小插曲,但是互助社的去留问题依旧是块压在众人心里的大石头。见大家都不说话,白逐站起身来说道:“延年,你来说说吧。”

“各位同志,”陈延年略微沉重地说道,“我作为我们第一工读互助社第一实验小组的发起人之一,现在这个实验失败了,我有责任,我对不起大家。”说着,他向众人鞠了一躬。

“延年,你别这样。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郭心刚开口说道。

凝重的空气此时正盘旋在这小小的院落里,林诗然撑着脑袋,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她知道,这次会议就是互助社最后一次会议了,不是可能,也不是也许,而是一定。

“首先,我声明一点,我不是□□的信徒。诚然我在思想上赞同他提倡的新文化运动,我拥护他提出的德先生和赛先生,但是我确实不知道,他信仰什么理论。而我是有信仰的,我响应王光祈的号召,搞了这个工读互助社实验。是因为对于工读互助社,我抱有莫大的希望,我希望将来的社会,也能够成为一个工读互助的社会。但是我今天必须得承认,我们的实验失败了。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我一时还没有理清楚,但我最清楚的是,我绝不会因为一次短暂实验的失败,而放弃我对心中理想社会的追求。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一定和我一样。即使前面等待我们的是无数次失败,我们也一定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陈延年的眼睛里依旧有光,那种光芒化作无形的力量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眼里都噙着泪水,互助社失败了,可是我们的理想,我们的信念,我们的追求,还在。

“我提议,何去何从,举手表决。”

“同意解散互助社的,举手!”

郭心刚举了,刘海威也举了,渐渐地,举手的人越来越多。

白逐同赵世炎短暂地眼神接触后,也举起了手。

林诗然明确自己心里的立场,但是她这一次想要站在感性这边,她将目光投向了陈延年,她知道,陈延年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陈延年不自觉看向林诗然,林诗然也正看着他,她知道他的意思,冲他略微一点头,陈延年迅速收回目光,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果断地举起了手。

林诗然随之举起了手,乔年也举起了手。

“少数服从多数,北京工读互助社第一实验小组,解散!大家收拾一下吧。”

陈延年的话一出,郭心刚率先站了起来,看得出他很难过,他将凳子搬回了屋内,大家也都纷纷站起来,开始收拾,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激情,整个互助社被一股叫做悲伤的情绪笼罩着。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课毕放学归”

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凝重的空气。慢慢地,一个、两个、三个都加入了,再后来,全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忙碌,站在小院里,夹杂着今夜的愁绪、今夜的苦闷,饱含着对这段时间的感情,对彼此的感情,和声而唱。

“我们仔细想一会,今天功课明白未,老师讲的话,可曾有违背,父母望儿归,我们一路莫徘徊,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大家努力呀,同学们,明天再会”

是啊,

同学们,明天再会!

月亮很圆,月光很亮,照进小院,撒在了每一个有着远大理想、热血沸腾的年轻人身上,好似为今日失败的安抚,为明日光明的寄予。

深夜格外的寒冷,连月光似乎都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气。寒风凛冽,院里光秃秃的树枝都在打颤。

少年坐在院子的石阶上,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在出神。他的脊背挺直,犹如一棵挺拔的劲松。置身于黑夜,少年的身影又尽显几分孤独和倔傲。

小时候,父亲离家,他是长兄,在家里要负担起一切,他不得不强大自己,强大到能够包容每个人的脆弱,强大到成为母亲和弟弟妹妹的依靠,强大到足以让自己无法拥有脆弱。

林诗然站在走廊尽头,看向院中少年的身影,想起那日他在法文进修馆,他信誓旦旦告诉她,他陈延年不惧失败。

解散互助社,她虽然知道是必然的,但是心里非常难过,柳眉、易群先暴躁地叫她早起,早饭时为先生同学们端粥时的玩笑,洗衣时和大家一块闲聊,卖电影票时的匆忙,后来,对付苏明玫、苏明鸿、国会、被小报记者们通缉,喜怒哀乐、酸甜苦辣,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

想到这里,林诗然不自觉红了眼眶,她扬起了小脸,用小手扇了扇,驱赶着眼泪。她轻轻舒了口气,又瞥向了少年。

但是他,作为倡导人之一,应该更不好受吧?失落、彷徨、愁绪。虽然林诗然知道这也只会是他一时的情绪,但是这种情绪的滋味很苦,她曾有过,她明白。

林诗然轻轻地坐在石阶的另一头,很安静,像是种默默地陪伴。

“你怎么来了?”陈延年本能地收起了情绪。

“就允许你在院里看月亮,不允许我看啊?”林诗然悄悄瞥了瞥陈延年,见他未说话,识趣地闭上了嘴。

半晌,

林诗然缓缓地试探性开口道:“其实,也不算失败。理想和现实总有出入,理论和实践总有差距。探索本来就是个很漫长的过程,这不过是中间的曲折罢了,正好,可以反思一下道路选择是否正确。”

林诗然瞥了瞥沉默的陈延年,继续说道:“除了无政府主义以外,还有。。。。。。”

陈延年出言打断道:“这次的失败是因为多种原因造成的,但不会是道路问题。”

林诗然忍不住着急地驳斥道:“为什么不会是道路问题?既然要找失败的原因,任何可能性都应该考虑到,你说不是道路问题,你不觉得这个观点很主观吗?你不是一向要求客观理性的吗?为什么要画个框把自己框死呢?”

“我知道你偏向马克思,所以你认为互助论是个空想,工读互助社会是个空想,难道你不也是主观判断吗?”陈延年转过头看向林诗然,认真的说道。

“但是,事实证明,互助社失败了。就像今晚施存统说的那样,我们没有严格遵守,你想想,仅仅是我们十几个人我们都没有做到,彼此之间还存在这么多矛盾,若是把这十几个人的互助社放入了整个中国会是什么样的?中国多少人?你看看他们现在的状态,他们每个人的生活,你认为这能实现吗?就算我们可以努力去改变,但是能改变人性?素质再高,也存在人性。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超高的自律性,社会良莠不齐是常态。这是我们实验的时候,忽略掉的现实因素。这就是理想化。”林诗然同样认真地看向陈延年说道。

林诗然的话语给陈延年提供了一个思路,只是他现在还没有理顺清楚,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林诗然突然想起今晚不是来和他辩论的,而是来安慰他的,想起他在会上的话语,微红的眼眶,不由缓了下来,说道:“陈延年,虽然互助社失败了,但是你作为互助社发起人之一,已经很尽职尽责了,所以,你不要太过自责。现在理不清思绪,你也不要着急,都是情绪,过去就好啦”

“你在安慰我?”陈延年别过头看向小脸微红的女孩。

“笑话!”林诗然大眼睛直转悠,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你需要我安慰吗!都说了,我只是来看月亮的。”

陈延年听得女孩口是心非的话语,想到今夜她心里定也不好受,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笑着安抚道:“没事。我没有自责,也没有挫败,我只是在理清思路。别担心。”

少年温柔的话语让林诗然脸“腾”一下就红了,她只觉得心在砰砰地跳动,不是正常的跳动,是那种毫无章法的、毫无节奏的。

不行不行不行,完了完了完了

我是不是得病了?

“谁担心你了,都说了在看月亮。”林诗然小声地嘟哝道。

“这么晚了,去睡了吧。”陈延年望向林诗然带着几分关心说道。

“那你呢?”林诗然乖巧地别过头看向少年俊逸的侧脸。

“我再等会儿吧。”陈延年望着前方,轻轻地说道。

“那,我也再等会,”林诗然用手托着小脸道,“反正你不睡,我不睡。正好我也理理思路,免得某人的脑子不够用。”

陈延年不由哑然失笑。

林诗然清晰地认知了自己,她对陈延年的感情产生了变化,这种变化虽遭受了自己的遏制,却仍如爬山虎般不断增长,包裹了她的心。

今夜,她只想默默地陪伴少年,陪他度过那些不好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