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江原一夏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说实话,成山莉莎的话给她带来了很大冲击,直到现在她都没从幸村精市的坎坷经历中缓过来神来。

筷子碰撞盘子的叮叮声隐约作响,她这发现萝卜泥已被自己捣得稀烂。余光在桌上另外三人上绕了一圈,她翻转筷子,细细一扫,晶莹喷香的鱼肉便被抹了层萝卜泥。

鱼肉材质细嫩,她不敢用力,只是慢慢刷着。忽然,视线范围内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原来是幸村精市在拿柠檬汁。

她想了想,也拿起杯子,双手捧着啜几口。

在街头网球场,她选择以转移话题的方式结束对话,对此成山莉莎没深究,只问她要不要吃烤鱼。

酸涩的口味溢满舌尖,一夏低头盯着那两片柠檬,出神。

坦白来讲,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幸村精市。这位学长在她印象里几乎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脾气好,学习好,长相好,运动好,家世好,人际关系也好,仿佛世上所有困难险阻都与他无关。然而成山莉莎又告诉她,这个人的一生并非顺风顺水,甚至还差点翻船,尸骨无存。

或许是因为多次承恩于他,或许是因为有关他的异常梦境,又或许是因为这个少年为人太好,一夏对他的了解已经超出了“校园男神路人”这一标签。两人如今勉强算得上是认识。

以前听到陌生人的八卦和曲折经历,一夏也就惊讶一瞬,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幸村精市不一样,他是她转学来真真正正相处过的人,是切切实实帮助过她的人,是她在陌生环境里的定心稻草之一,更是个十足的好人。所以她会有情绪波动。

所以,对于成山莉莎的那些话,说她不惊讶是假的,说不敬佩也是假的,说不生气是假的,说不心疼更是假的。

惊讶的是站在立海大金字塔顶峰的幸村精市居然还有落魄的时候;敬佩的是当年不过14岁的少年能凭自己的意志绝处逢生,重回赛场;生气的是对方居然不考虑会不会落下后遗症,只复健27天就为了立海荣誉做剧烈运动;心疼的是如今这个温和稳重的少年曾从人间坠入地狱,还被人非议不配做立海网球部部长。

柠檬水快要见底,一夏口中酸苦一片。情急之下她添了块鱼肉放在嘴里,萝卜泥融于唇齿,缓和了柠檬的酸味。

眼神一阵放空,她想:

该怎么如往常一样面对他呢?该怎么才能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钦佩又怜惜的心思呢?该怎么回报他之前给的恩情呢?

幸村学长人这么温柔,处事这么淡定,是不是因为那场大病的缘故?在那之前他又会是什么样子?他有没有性情大变,全国大赛败北后有没有受委屈?

国三那年他14岁,如果时间停滞幸村学长该会是自己的弟弟吧。如果能早点认识他就好了,她一定把他宠得不知人间疾苦。

这么想着,一夏脑海中又浮现出坂间武二的脸。

长椅上,成山莉莎并没有给出准确答复,因此一夏也不知道幸村究竟会不会因为坂间武二那席话感到伤心难过。

轮廓秀气的眉眼微微低垂,她忽然想放弃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样全力以赴,那样艰难求存,最终却还是输了,谁会愿意被人提起这样的伤疤呢。

一夏垂眸沉思之际,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幸村精市低头敲手机的动作。

【原来是这样么…多谢成山了。】

不等对方回复,他熄掉手机屏幕,用眼睛的余光悄悄观察斜对面的江原一夏。

自幼研习网球,幸村精市的视力和听力均在上等,因此之前他很轻易地就能捕捉到对方复杂的目光。只是江原一夏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自己借道歉的名头跟对方交流也没有获取到什么有效信息。

虽然在球场上被誉为“神之子”,但他到底不过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没有读心术,也没有超能力。眼看一夏神情越来越令人琢磨不透,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疑惑横生。

于是在与芽映聊天的同时又给成山莉莎发了消息。果不其然,对方这个表现跟他有关。

得知事情的真相,幸村精市有些苦笑不得,还真是个孩子气的学妹呢。

这么想着,他将挑好刺的鱼递到幸村芽映面前,开口道:“这条鱼还蛮好解决的。”

“??”幸村芽映一把接过盘子,用眼神示意他是不是想拉仇恨。

没看漂亮姐姐挑刺都没什么动力吗!

幸村精市早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于是慢慢悠悠说:“芽映的表情让我想到一个人喔。”

他话头一转,又把矛头指向江原一夏,“江原同学想听故事吗?”

诶?

一夏缓缓眨眼,幸村学长是在跟她说话吗?大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放下筷子,谨慎道:“我可以吗?”

对方失笑,“当然。”

接下来,清润温和的声线如一条坚韧又不失柔软的绳索,紧紧牵着她度过险峻的悬崖。在对方颇具耐心的讲述中,江原一夏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幸村学长。

“其实也不算是故事。芽映还是听完再露出这副表情比较好。”

“那么我就开始咯。”

幸村精市笑着看江原一夏。

“国三那年的全国大赛后,青学、冰帝、立海大、四天宝寺和比嘉中等学校的一些国中生被召往u17训练营,为新一届的远征做准备。当时打败我的越前龙马也在。”

少女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他假装没看到,继续以轻松又怀念的语气道:“之后我们这些队友经历一场淘汰赛,短暂分开了。我留在胜组,和越前他们一起。”

“我爱吃烤鱼,而吃饭的时候这孩子又经常坐我对面,所以他总能看见我挑鱼刺的场景。”

“一次,他夸我很会挑鱼刺,”说到这里,幸村精市嘴角弧度扩了扩,“之后我每次吃鱼都会把鱼刺一根一根挑给他看。”

“现在想起来,越前的表情还是很令人愉悦。”

他话音刚落下没三秒,幸村芽映就抱着一夏大惊小怪道,“哇,越前好惨喔!姐姐你瞧,我哥也太恶趣味了吧!”

软乎乎的触感盘旋在腰际,一夏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答复,只好呆愣愣看着女孩儿的哥哥。

暖黄的灯光晕散了幸村精市眼角的笑意,瞳孔中的星光片片碎裂,化作春天温和清爽的风,夏天随处可见的花,和黑发黑眼的自己。

他状似沮丧地说:“芽映都不可怜可怜曾经重病过的哥哥吗。”

一提到“重病”二字,幸村芽映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凶巴巴道:“呸呸呸!把话收回去,你病早就好了,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当年幸村精市满身仓惶痛不欲生的模样吓惨了年幼的芽映,导致她现在听对方说“病”这个字就一脸不高兴。

到底年纪小,没经历过什么磨难,单纯的以为不提过去那些事就能令哥哥始终健康平安。

可人总是要面对曾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