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林墨书明白她的意思,将陈延年写的信递给她。高君曼拿过信,走到门边倚着门框,清了清嗓子,故意将陈延年的信大声的朗读了一遍,尤其是那句‘我是不记得老头子家的地址’一句话读的特别刻意。

陈仲甫打着陀螺的手僵了一瞬,他转过脸来装傻,反问:“老头子是谁?”

高君曼轻哼一声,双手一摊:“谁知道呢,可能是指某位老封建主义大家长呗。”

陈仲甫没理她,而是转而看着屋里坐着的林墨书,问道:“墨书,你也在学习无政府主义吗?”

林墨书点了点头:“在上海时和延年乔年学过一阵子。”

“你也见过吴稚晖那人吗?”陈仲甫又问道。

林墨书摇了摇头:“没有”

陈仲甫将脸转了过去,拿起地上早已不转的陀螺,悠悠说道:“没见过好,那人不是个值得深交的人,所宣扬的东西也不过是一些不食人间烟火,只能喝西北风的东西。”

高君曼将陈延年的信叠了起来,叹口气:“你这话若是叫延年听见了,又得和你吵了。”

高君曼走到林墨书身边,把陈延年的信给她说:“你可千万别把你陈伯伯的话说给延年听,叫他知道了,他就更不愿意回这个家来了。”

“我晓得了”林墨书乖巧的回答,其实不用高君曼提醒她,她也不会将这些话说给陈延年知道,陈仲甫是陈延年心里不能轻易触碰的一个地方,就像是机关一样,一旦触发机关按钮,轻则陈延年甩冷脸子,重则陈延年拔腿就走,自己还得上赶着去哄他高兴,她又没吃饱了撑的,主动去触发陈延年的这个机关。

高君曼又道:“快瞧瞧乔年这孩子写了什么?感觉写的密密麻麻的。”

林墨书又拿起陈乔年的信打开同高君曼一起看,陈乔年是个热情洋溢的可爱少年,他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封信,向林墨书全面的介绍了自己最近的生活,热情到就连吃了什么好吃的,他都要同林墨书说,信里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墨书姐姐,我是乔年,你去了北京已有一个多月,在北京过的好吗?我和哥哥最近很忙,我们一起成立了进化社,还准备创办《进化》杂志,到时候我寄来北京给你看。哦,对了,我们最近在码头做工得了许多工钱,哥哥还难得用这笔工钱慷慨的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有海棠糕、梨膏糖、还带我下了一次饭馆,然后剩下的钱就叫哥哥拿去继续攒起来,做我们留学法国的费用。墨书姐姐,我很想你呀,你一定要给我们多多来信,告诉我你在北京的生活怎么样。我们很好,不用担心我们,照顾好自己。帮我问弟弟妹妹好,下次乔年哥哥一定给他们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高君曼一壁看一壁含着热泪,心里又是心酸又是愧疚,百般滋味在心头,她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心疼道:“两个好孩子,苦了他们了,自己都难得吃顿好的,还难为他们知道挂念弟弟妹妹。”

高君曼对林墨书说道:“墨书,下次你给他们写信时,替曼姨给他们捎点钱去。”

陈仲甫听见了,走进来冷声道:“你就别费这个心思了,寄过去他们也不会要的,就以延年那个脾气,没准还要和墨书闹别扭,你就别白忙活了。”

高君曼不爱听陈仲甫这话,她双目一瞪,含着几滴摇摇欲落的泪花,拔高了声音急急的斥诉道:“那你就想办法帮帮两个孩子呀,就算不担心延年身体好长得壮实,那乔年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难道就看着孩子们饥一顿饱一顿,成天吃些没营养的东西?要是病了,我看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办?”

陈仲甫默了一会,他小声道:“我知晓了,我会写信给孟邹,告诉他叫他从《新青年》的经费里给延年乔年涨点零花钱。”

陈仲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别生气了。”

“这还差不多。”高君曼拿着手帕抹了抹眼泪,展露笑颜,唤了声墨书,“墨书,快将信收起来,和曼姨做饭去。”

林墨书站起来,将陈延年和陈乔年写来的信收回到自己和陈子美住的屋里去,从屋里出来时,林墨书看见陈仲甫独自坐在门口,默默无言的看着陈子美和陈鹤年在院子里玩,憨厚的背影在这寂寥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深沉和寂寞。她想,陈仲甫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应该还是想念两个远在上海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注:

叶绍钧:字圣陶,1918年在《妇女杂志》第4卷2、3号上发表他的第一篇白话小说《春宴琐谭》。而后加入了北京大学的新潮社,并在创办初期第一卷撰文发表《女子人格问题》。

沈德鸿:字雁冰,笔名茅盾。(文中写茅盾报考北大,因为字迹潦草而被误写名字这件事是历史真事。)

关于陈延年在《进化》杂志发文驳斥陈仲甫观点的事,也是真事,忘了什么文献还是谁的回忆录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