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

陈仲甫给她布置了一个向李守常催下周《每周评论》稿子的任务,有那么一个瞬间,林墨书觉得自己像个放高利贷,专门上门催债的。

林墨书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上门催债就要拿出催债人的气势,不,是催稿人的气势,她转头朝着丁肇青招了招手:“嘿,新来的同学,咱们向守常先生催稿去。”

林墨书向周树人、钱玄同、刘半农、李守常、胡适之、陈大齐、沈尹默等,几乎所有《每周评论》报刊和《新青年》杂志编辑部的同人编辑们都催过稿子。经过她这几个月来的艰苦奋斗,她已经针对他们总结出了一套催稿经验。

比如向周树人催稿,靠委屈巴巴的挤眼泪,以及牙齿一定要好,心态一定要稳,因为他总会不停给你吃糖和点心,牙齿不好的人熬不过去漫长的等稿时间。周树人还爱展现自己的冷幽默,逮住机会就给人取绰号。目前为止,林墨书已经从他那里得了三个绰号,“四条”和“您莫输”以及“骰子”。

因为她的名字连名带姓的念出来就是“您莫输”的谐音,说到“您莫输”周树人自然而然的就联想到了赌场,然后就给她又取了一个“骰子”绰号。

后来周作人实在是看不过去,偷偷告诉林墨书说周树人以前的小字原本叫豫山,因为总是被人“雨伞雨伞”的叫,才改成了豫才。自从知道了这个以后,下回每当周树人叫她“您莫输”或者“骰子”,她就大着胆子还击周树人叫他“雨伞”,每回都能把周树人气的鼻子一歪,自己个儿讨了个没趣儿溜回去,默默的坐到窗边去赶稿子。

再比如向沈尹默催稿,只要变着花样夸他的字好看,书法有多么的漂亮,那准没问题,稿子写得飞快。

其中,向陈大齐和胡适之催稿是比较痛苦的,因为陈大齐一定会让林墨书做他心理实验的小白鼠,每次林墨书从陈大齐的心理研究室拿着稿子出来,都觉得自己脱胎换骨,仿若重生。

催胡适之的稿子痛苦的原因是,胡适之和黄侃同属文学院的,文科教授的办公室同在一幢楼,胡适之和黄侃的办公室挨着,每回她都感觉到黄侃路过胡适之办公室门口时投进来的两道锋利如刀的目光。

而最最痛苦的是催刘半农的稿子,因为刘半农是个方言爱好者,每回林墨书去催稿子,必定会被要求教他学安徽方言,到了后面,安徽方言都不够用了,她开始教他她会的那几句蹩脚的上海方言。每当林墨书说方言说的嗓子都要冒烟儿时,她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在干嘛?

有难的有痛苦的就一定有轻松和快乐的,对于林墨书来说,催钱玄同的稿子是最轻松的,因为钱玄同这个人比较激进,基本上不用催,稿子很快就能出来,实在犯懒难搞的时候,提一下周树人的名字或者黄侃的名字,钱玄同立刻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百倍,两眼放光。

林墨书最喜欢的就是催李守常的稿子,那简直是一种快乐,因为李守常是一个非常平易近人的先生,除此之外,就是因为他的办公室远离所有纷纷扰扰,在北大红楼的图书馆东南角的一个小房间。

每次林墨书去催稿子,李守常默默的在办公室里赶稿子,林墨书就可以在图书馆找书看,还可以和毛润芝谈书本学问。偶尔还能遇上邓中夏过来找润芝,或是赵世炎来北大图书馆借书,也能同他们说上几句话解闷。

一路上,林墨书一壁同丁肇青说着话一壁迈着欢快轻松的步子,走向李守常的办公室。

丁肇青说他,小字雄东,一九一三年考入上海震旦大学法文系,一九一七年从上海震旦大学转入北京大学就读。两人算了算年龄,丁肇青要比林墨书大七岁。

“丁肇青”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声丁肇青的名字,正在算年龄的林墨书和丁肇青同时停住脚步转头寻着声音看了过去。

是个林墨书不曾见过的北大学生。

丁肇青他见到此人脸色变了变,不大高兴,阴沉着脸问道:“张厚载,你有事吗?”

那个叫张厚载的携着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脸色朝着丁肇青走了过来,道:“听说你要加入《新青年》编辑部?”说着,张厚载将视线挪到了站在丁肇青身旁的林墨书身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笑道:“哟,这不是《每周评论》编辑部的嘛。”

张厚载朝林墨书招招手打招呼,嘴角露出几分古怪的笑意:“你好”

林墨书对此人的笑意觉得反感,不悦的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只淡淡的说了句:“你好”

张厚载也不介意,转而把视线挪回到丁肇青身上:“看来,你已经加入了《新青年》编辑部,怎么,傅斯年那家伙从黄侃先生门下转投胡适之先生门下,你也要学他‘弃暗投明’之志,彻底转投陈仲甫先生门下?”

丁肇青冷冷道:“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