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古代争霸·相爱相杀

“若非妹妹大义出手,四百年梁祚,怕是真要断送在我儿手中了。”

大将军府,被众人从隔壁行在请来的太后就坐在原先孙缪的位置上,神色勉强地看了一眼双目圆瞪的尸体一眼,迅速挪开了视线,一把攥住楚凤临的手,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倘若到了那个地步,我与天子当真无颜与先帝九泉下相见了!”

这对母子也是时运不济,名正言顺的皇后与太子,偏逢乱世,幼帝遇上权臣,连个傀儡的命都没摊上,孙缪大宴群臣世家商议废帝事,与行在仅有一墙之隔,丝毫没有顾及隔壁这对母子隔墙听见歌舞,忍受这任人宰割而无力反抗的命运,该是何等的惶恐。

而当几位公卿与银甲卫去到行在,告知孙缪已死,请太后与天子移步商议的消息时,这对母子简直要当着众人的面喜极而泣。

楚凤临倒是觉得,先帝恐怕没那个脸来怪太后与小皇帝,孙缪这个大将军可是他亲自册封的,要是大梁的江山在这一代断了,去九泉下和列祖列宗告罪的也该是先帝本人才对。

按辈分,楚凤临该叫太后堂嫂。她没顺着杆子爬,反倒安抚性地拍了拍太后的手,顺势就打算收回手。

太后一把攥住她。

楚凤临一顿。

“如今孙贼伏诛,大梁却仍水深火热。”太后紧紧地攥着楚凤临的手,殷殷切切地望着她,“我不过一无知妇人,天子又年幼,实在难当大任,这大梁的江山,还得托赖妹妹。”

孙缪虽然大逆不道,但终究是先帝亲封的大将军,无论是家世还是威望都足够,有孙缪镇着,天子才能在这虎狼环伺的乱世里过上相对稳定的生活——虽然最后的结局都差不多。

孙缪既是天子的催命符,也是天子的保.护.伞。

现在孙缪死了,以这对母子俩的处境,太后在短时间内有这样的决断并不奇怪。

但楚凤临没有接受。

准确来说,太后想要信重的新肱骨不是杀了孙缪的她,而是她背后的越家,这个全盛时期能和孙缪分庭抗礼的利益群体,而从越乔安静跟在她身后来看,显然越家和她现在还在一条船上。

与其说重用她,倒不如说是看重越家。

太后紧紧地攥着楚凤临的手,不让后者抽身。

堂堂大梁国母,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自身颜面,双膝一曲,就要跪在楚凤临面前,“倘若翁主怜惜我母子幼弱,不愿叫大梁国祚倾覆,使我母子九泉下为列祖列宗所厌弃,就请莫再推辞!”

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楚凤临心说太后这演技还真是十分专业,眼泪说流就流,不愧是宫斗班毕业的优秀人才,要不是她知道太后这么做到底图什么,还真要以为自己的才华令太后深深敬服了。

她再次推辞,这次的理由是德不配位。

“翁主何以妄自菲薄?”廷尉忽然出列,帮着太后劝,算是卖楚凤临一个好,“孙缪意欲不轨,满朝公卿皆无计可施,唯有翁主一人挺身而出,诛杀此獠,可谓我大梁肱骨。如今天子年幼,正该由长辈领航,倘若翁主不愿出手,更无人可担此重任。”

楚凤临还是不答应。

越乔跟在楚凤临后头,知道这位便宜义母并非真的打算推辞,之所以反复拒绝,不过是作态谦卑,博个好名声,显得众望所归罢了。

上古时尧舜推让,乃至于大梁封侯拜相、辞官乞骸,都是这个流程,三辞三让,彼此心照不宣。

他实在懒得等下一个有眼色的人添油加醋,一步向前踏出,“母亲何须再让?方今乱世,兴复梁祚正在我辈。我家累承君恩,正是尽其所能、以报君恩之时。再三推让,岂非辜负天子垂爱?”

——所以说楚凤临赶紧答应吧,她不急,他还急呢!

太后封赏楚凤临,说到底是需要越家军护卫天子,拿楚凤临做双方的桥梁,拉拢越家罢了,此时越乔站出来表示支持,三辞三让也就差不多到了头。

楚凤临姿态摆够了,终于不再推辞,坦然接受封赏。

来时还是翁主,归去却已带上了“辅弼大长公主”的封号。

反观孙缪,开宴前还是当朝大将军,意欲废帝,一场宴会过去,却已成了“孙贼”,还是死掉的孙贼,正应了那句唱词,“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纵然已是乱世,但这种旦暮之间人世换矣之感,还是叫人唏嘘不已。

而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这样的闹剧只是个开场,在往后的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里,都将不断上演。

直到有人横空出世,终结这乱世。

宴席散罢,楚凤临被太后留下说话,其余赴宴者各自归家。

“太后这一手真可谓漂亮。”陆群坐上车架,琢磨了半晌,闷头闷脑说道,“福康不过是个傀儡,实际上封赏的是越家。一边拉拢了越家,一边又给了宗室体面,堂姑辅弼天子侄子,谁也说不出不是。”

“倒是越乔一介武夫,竟然能有这样的见识,与福康翁主化干戈为玉帛,一举除去孙缪这个大敌,实在令我意想不到……是否会对我们陆氏有些威胁?”

言下之意,就是指今日之事全是越乔的主意。

从表面上来看,陆群的猜测确乎有几分道理,毕竟福康翁主在文娱方面出名的同时,大家也清楚她在权术上并无特殊表现,今日的超常发挥简直震烁古今,不像是福康翁主的表现。

然而陆棠梨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以越家满门虎狼的脾性,越乔竟然会主动向福康大长公主服软卖好吗?”她微微摇头,“况且越乔这人城府心机远不如其父越镀,不像是能在这个权力交接当口冒险与孙缪硬碰硬的人。”

越乔没有这个魄力。

“若越乔真有这样的眼光与胆识,又或者越家真有隐藏高人,也不至于等到今日了。”

陆群觉得陆棠梨果然是个小姑娘,太爱瞎想,“高堂尚在与否,对人影响本就极大,原先还是少年,丧父后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丈夫的事屡见不鲜。”

先前越乔在越镀的光芒下,当然平平无奇,现在自己成了家主,大胆决断,分明是件很正常的事。反倒是福康翁主,成名多年,远离权术的名头货真价实。

陆群顿了顿,见陆棠梨并没有被自己说服,又补上一句,“九娘,我看你如此重视福康翁主,无非是被方才的场景镇住,下意识将她想得无比高大罢了。”

陆棠梨沉默。

陆群的话虽然有失偏颇,但确真言中了她此时所想。

方才见楚凤临当庭斩杀孙缪,斥责在场诸公袖手旁观,全然不顾这是否不够规矩,气场无比强大,让人印象深刻,确实给陆棠梨以极大的震撼。

然而,并不似陆群所想的那样,陆棠梨并非因面前有血溅五步这件事而震撼,真正给她以深刻印象的,是楚凤临那种姿态本身。

强大、肆无忌惮、将一切玩弄于鼓掌。

也正因如此,陆棠梨才更加忌惮楚凤临。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女人并不像书本、纲常里写的那样,天生不爱权势、天生顺从忍让,也不像世俗要求的那样,将夫婿与子孙的人生当作自己全部的意义。

锦衣玉食、尊贵地位并不足以让她们“知足”。

陆棠梨很难向人承认,即使承认了也很少会有人理解,在看见楚凤临闲庭信步,当众诛杀孙缪,而满朝公卿只能怔怔然张望的时候,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艳羡一个女人。

一个同她一样,活在这个世俗人间的女人。

“福康大长公主不能留。”陆棠梨沉默良久,最终决断,“倘若这一切真的都是她自己的意思,将来必成陆氏催命之人。”

她沉沉地说道,“今日不动手,则往后再无可能。”

福康大长公主终究是越家人,在朝堂上代表着越家的利益,而陆氏与越家有不可化解的大仇,一旦越家得势,陆氏这辈子都很难把势力伸到旋州外了。

所以再艳羡,也还是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