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古代争霸·相爱相杀

她抬眸,月光下临,照在陆群的脸上,映照出后者惊诧之极的神情,仿佛听见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声九天惊雷。

“——什么?”

乌衣巷,天子行在。

“阿姊糊涂!”刚上任的辅弼大长公主前脚带着银甲军从行在离开,当朝司徒、太后的亲弟弟后脚就急匆匆赶到,长吁短叹。

“方才酒宴之上,我正列席其间,亲眼看见那福康翁主狂歌痛饮,庭杀孙缪——那可是当朝权臣、先帝亲封的大将军,她说杀就杀了,一身数不尽的英雄气,放在四百载高祖立朝时,也时一等一的人杰枭雄,哪是往日无心权术、一意享乐的模样?”

司徒痛心疾首,“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如今阿姊却将其封为辅弼大长公主,她便算是名正言顺了,日后若是有心翻江倒海,只怕比孙缪还要可怖!”

方才孙缪在宴会上提出废帝新立的时候,司徒作为太后的亲弟弟、当朝三公之一,也起身怒斥、撞柱相胁,现在脑袋上还裹着白布。

太后见了亲弟弟这副凄惨模样,原本还打算安抚感谢一番,没想到甫一见面就被训了一顿,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该重用楚凤临,登时什么安抚感激都没了。

她阴着脸,沉沉地望向司徒,“那依司徒之言,不重用楚凤临,我与天子往后应该依靠谁呢?司徒不妨直言。”

弟弟不叫,改叫司徒了,再迟钝也该意识到太后不悦了。

司徒顿时收敛了腔调,好声气地说道,“我不过是深恐楚凤临势大难制,往后又是一个孙缪,为阿姊深为其忧罢了。”

他缓和了语气,但太后的怒火却不能这么快就消下去,冷笑,“都说福康今日之举,是越家所图甚大,杀了孙缪,来了越家,如今做下这等封赏,不过是饮鸩止渴,可又有谁人知道我与天子的苦楚?”

太后说着,唇边不自觉溢出点苦笑来,半是讥讽,半是惨淡,“今日孙缪开宴前,谁不知道他这出鸿门宴所图为何?还不是高高兴兴赴宴,静观其变、明哲保身?倘若没有福康,如今孙缪早已两条白绫送到行在,送我与天子去黄泉了。”

“那时谁会来护我?谁又会冒死捍卫大梁天子的尊严?”

司徒哑口无言。

“我恨,恨这世道,无君无父,败坏纲常!但细想,我又能怪谁呢?”太后说着,笑容苦涩,“连我自己的娘家也懂得明哲保身,将我们母子弃如敝履,又怎么能苛求旁人为了这早已没了威严可言的梁祚誓死力争呢?”

“阿姊!”司徒惊忙。

这话就太诛心了。

“阿姊这说的是什么话?方才在孙缪面前,我与诸公撞柱明志,如今这伤疤还在脸上,在阿姊眼中也是明哲保身吗?”司徒指着头上的白布怫然,“还是说,非得我在阿姊面前撞死,阿姊才信我真心?”

太后心中冷笑。

那些三公九卿齐齐撞柱,到底有几分是声名所累、身为重臣不得不表态的作秀,还是真心实意,她这种高门出身、自幼见惯尔虞我诈的贵女,最多只信三分。

司徒到底有几分决心她不确定,但要是司徒身为天子亲舅舅、当朝重臣,却一点表示也没有,那才叫笑掉世人大牙、叫人戳脊梁骨呢。

既然身处九重阙上,就不必去深究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太后也没打算真的和娘家恩断义绝。

她叹了一口气,语气终于放缓了,“我不过是几句气话,你又何必当真呢?我一深闺妇人,难道还真能和娘家生分了?”

司徒心下稍安。

“方才你说,你与诸位公卿撞柱相胁,这份忠肝义胆实在可敬,我与天子感激不尽。”太后柔声说道,“不过,结果你也看到了,那孙贼又何尝会顾惜你们的忠义呢?”

“太后……”

“方今已是乱世,经义道德也得靠后,”太后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乱世就得仰仗枭雄,无论今日之事,究竟是楚凤临自己的主意,还是越家的狼子野心,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况且,”太后长叹,“倘若不把这无上权柄交予他们,这偌大的天下,又有谁敢接呢?”

司徒无话可说。

只有楚凤临和越家,诛杀孙贼,功绩、声望与实力如今在海内都将是第一,把这份权柄交予他们,德堪配位,天下公认,哪怕有人不服,也没资格取而代之。

“倘若日后尾大不掉……”

“只要她愿意庇护我儿一二,就算是禅位给别人又如何?左不过就是今日孙缪得手后的结局。”太后打断,“倘若我儿主动让位,好歹还能安度晚年,不至于三尺白绫命归黄泉,岂不已该知足了吗?”

有孙缪在前面做典型,太后已经看开了,这皇位能保住就保住,保不住的话就主动让出去,换个安度余生也行。好歹他们主动自觉一点让位,后继者也不好意思不给他们礼遇优待不是?

只要不像孙缪那样,夺了皇位还要命,就很好了。

太后思虑良久,长长叹息。

“给她,总好过给外面的豺狼虎豹。”

在宴会上出尽风头的新晋权臣福康大长公主正在长吁短叹。

其实这次她是按照原主的性格,扮演成了一个一心享乐、无心权势的咸鱼,奈何孙缪和在场的公卿们实在不太争气,让脾气骄矜的咸鱼脱颖而出。

但凡有人能做出点有效举措,她说不定就隐于幕后、从旁引导了。

楚凤临发出沉重的叹息:

当咸鱼的真的好难哦。

越乔骑马与她的车架平行,就看着她百无聊赖的样子,真是怎么也看不惯。

他想说点什么,但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走左边那条路吧。”

越乔一时没听明白。

邺都本不是大梁的帝京,六年前宗室东迁才有了今日的行在。

若说乌衣巷还算是坐落在邺都城中心,周边道路设施还算完备,那么越镀选择扎营驻扎、落户安居的城郊,就是泥泞满路、行走艰难了。

出城回越府的路有两条,一条更宽敞一点。

他们来时就是走的这条。

但现在楚凤临说,走左边那条狭窄的……

虽然对名义上的母亲很是看不惯,但无论是往日的相处,还是今日斩杀孙缪的惊天一剑,都让越乔明白,楚凤临绝不是信口开河的蠢人,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有她的道理。

是什么让楚凤临弃大路而走小路?

可能的原因并不多,越乔多年行伍,略一思索便猜到了。

他顿了一下,语气十分怀疑,显然对自己的猜测很是不确定,“你是说右边那条路有埋伏?”

越乔质疑的当然不是这个推断本身,这是兵家正常逻辑,然而他却很怀疑楚凤临到底有没有足够的眼力和经验来对此做出判断。

诚然,他承认楚凤临作为宗室贵女,耳濡目染下,天然对政治阴谋有敏锐的决断,但领军作战、行伍埋伏却是另一回事。

这世上多的是纸上谈兵,饱读兵书的将门弟子都会误判,楚凤临这种一生享乐的……

她的判断,能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