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收拾了桌子,各自坐在一边喝着张嬷嬷沏来的甘和茶,她眉飞色舞地讲着幼年在道观的琐事,三位道姑除了课业,日常对她俱是宽松,讫情自恣,随心所欲,攀树摘果子,下寒潭摸鱼,寻兰草的时候走的远了,进了原始丛林,碰见了一只满身花纹的大豹子,幸好身上带着火折,薅了一把草引燃,把猛兽吓走了,从此沾沾自喜,连走路都是趾高气扬的,认为自个是无往不胜的那真是一段自在无羁的岁月。
皇帝听的颇神往,想到自己幼年,简直天壤之别。“我自鸿蒙时起,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好了,仪态行止,怎么做太子,怎么做皇帝那年,是皇祖父驾崩,我刚刚六岁,记得恰逢盛夏三伏,热的焦石如流,我和一众皇子、亲王、郡王跪在体乾殿守灵,按照皇家守孝的规矩,头三日是要禁食的,跪在那儿,舌干唇焦,眼前发昏,我身为新储君,自然要以身作则,要时时刻刻形貌端庄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咬破自己的手臂,饮几口血来解渴。四弟跪不住,动了一下,被父皇扇了耳光,我就更不敢动了。”
定柔心如刀剜,疼的难受,问:“你父皇对你很严厉吗?”
他缓缓摇了一下头:“他是个谦谦君子,从未对我动过手,只不过那时,他心中气我,夺了长兄的位子,皇祖父弥留前遗诏公告天下,立我为储,大哥只是铁帽子王,他疼惜大哥,对我便有了恨意,母亲说,我虽得了储位,可是也失了父皇的欢心,以后的路会很难很难。”
她望着男人侧身的线条,朗润如松风水月,熙华如芝兰琼树,刚毅的眉峰挂着惆怅她咽中哽了硬块,视线猛然水雾模糊,将他映成了重重剪影。
从太子到皇帝,一条何其艰难的路,你终究走到了。
微微转头,抬指拭去。
好一会儿才压抑下去,笑问:“你母亲应该对你很好吧,太后慈祥和煦,所谓严父慈母。”
他眉间的惆怅更浓,垂眸看着茶盏,呼出一口气,苦笑一声:“好,一心一意为着我好,为着我能成为一个经天纬地的人,成为睿智英明的圣主明君,戒尺为法,到束发那一年,打折了有十三根罢。”
定柔眉心一紧,泪意再次泛滥,很久之后,无意识地问出:“君临天下,可是汝之所愿?”
他没有答。
握着茶盏转动,无论何时何地,肩线始终端方如格尺,就在这一刻,对着她,只有她,松懈了下来,肩头一耸,霎时喘气顺畅。
“我心中的极是崇奉一个古人,你知道是谁吗?猜猜看。”
定柔想都没想:“是一位将军么?”
皇帝大惊,审视着她:“你怎知道的?”
她笑了笑:“从你的笛声里啊,你每吹塞下,于激越时,徵羽二音末调都会流滞一丝颤音,犹如利剑不得出鞘,眼中更似有神往之色,我便猜想,你向往金戈铁马。”
他深觉不可思议,这个小女子!真真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