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懿跪地,行大礼,而后抬起头说:“伯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是爱新觉罗家负了咱们叶赫那拉氏。是康熙爷将曾祖父与胤禔绑在一道的,也是他将我阿玛与九爷绑在一道的。若非他于储位事上摇摆不定,又扶植明珠与索额图两党相争,机关算尽,保全他自己的帝位稳固,咱们叶赫那拉氏怎会败落至此!”
“你——”
“纯懿身世际遇,早就养成一身反骨。伯母早该庆幸,入选为宫嫔的是听话和顺的美清,而非跋扈骄纵、全无女德的纯懿。”
“你——你可是叶赫那拉与爱新觉罗的孩子,怎么可以这样想?”
“郭罗玛法最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索额图最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伯母,您知道被圈禁之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纯懿苍白地扯起嘴唇笑了笑,眼泪自眼眶中流下。
“若是能重来一回,我多希望阿玛不曾带我去见郭罗妈妈。她容颜明艳富丽,坐在空荡荡一间黑屋子里,窗纸破开了,隐隐透着日光。她还是戴着玉镯子,戴着护甲,衣裙华丽富贵,仿佛华厦不曾倒塌。可庭院里就是杂草丛生,屋子里就是家具简朴,来往婢女只有从老早前就跟着她出嫁的使女,使女那时也熬成老嬷嬷了,终身只伺候一人,未曾婚嫁生育。那些衣裙首饰都是几十年前流行的样式了,她也只剩了那么几件。可纵然如此,郭罗妈妈已是得善待了——”
“后宫与前朝,一步踏错,步步错,全盘皆输。心思深沉,谁又能深得过帝位之上的那人呢?谁的算计又能逃开九五至尊的掌控呢?如此,宁可心思单纯些,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底,反倒有一线生机。”
纯懿说完这一通话,已是疲惫至极。她往后一倒,顺势跌坐在地上。
“美清入选,许是如今天家怜惜咱们孤儿寡母,有意弥补当日亏欠呢?糊涂过日子不好吗?必要事事都弄清原委才算是好吗?伯母,您说我说得对吗?”
“纯懿——你究竟还在心里藏了什么话?”
关氏伸手将纯懿拉起,揽在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脸贴着纯懿的额头,后者发髻上斜插的红宝石簪子也杵着关氏的耳际。纯懿在发抖,也在不停地边哭边笑,明明是露出了最甜蜜最不见阴霾的笑脸,可她浑身都是冰凉的。
“孩子,你别把事情都憋在心里。你一向早慧,平日里也时常说些不合年纪的话,我只当你是比同龄人稍显聪颖,却不知你内心竟是如此想的。慧极伤身,更何况你藏了如此多的怨怼在心中,万万不能郁结成疾。”
关氏是想到了纯懿的额娘,爱新觉罗氏就是受制于压抑的情绪,终至香消玉殒的。关氏不愿看到纯懿年纪轻轻重走了她额娘爱新觉罗氏的老路子。
“伯母不必为我担心,这是我该承受的。逃不开,也不能与他人说。时候还早,纯懿妆容不妥,先行回房重新梳洗。”
纯懿退出关氏怀抱,拿帕子抹去脸上泪水,行礼告退。
第3章 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