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心疼她,揽着她的肩膀,手掌温暖宽厚,落在她披散的长发上,带着呵护与珍惜的心情,柔和落一吻于她发间。
“屋门已闭,吾妻可畅快言语,无有顾忌。”他的嗓音温润清朗,有如六月的烈日般不掺杂一丝阴霾。
“即使我不说,你也知道就是那些陈年往事。纵然提起千百次,也已无济于事。”纯懿悲哀地说着,“我从不愿意拿这些事情去惹别人厌烦,可你是我的夫君,我怎能对你有所隐瞒。幼时启蒙读史书,见那些位极人臣者终于天际坠落,隔着一页页书纸,作为阅读者的我就像是持着某种高高在上的倨傲感与优越感,他们该有的愤懑不甘,我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而后稍经事,从各处拾捡断章 ,凌乱拼凑起曾祖父的旧事。昔时何等风光,难逃沉落命运。”
她想起阿玛于清冷月光下挈壶独饮,消沉在醉与梦与现世中,听他用苍凉悯然的声调说起赫舍里·索额图的下场,动情泣涕的模样,仿佛不是在说别人,就是在说自己的身后事。
她忘不了阿玛徘徊于游廊间,口中念叨不休止的话:“总好过索额图……总好过索额图……”
“道听途说的故事,比不上真实经历时的直观体验。张廷玉大人遇事时,我已是有分辨能力的人了。他屡屡乞骸骨欲还乡,却每每为皇上所否决。累累白骨、活生生的教训摆在张公面前,他何尝不知激流勇退的道理?可他处在那个位子上,早已由不得他自己去决定他的去留进退。”
纯懿一把抓住傅恒的手,又蓦地松开。
纯懿假想自己如果是男儿身,该有怎样的志向:“倘若我是少年郎,我必也曾胸怀一颗赤忱心灵——年轻时尽情去建功立业,于四海宣扬我的理想,亲眼见海内升平、国家大治、百姓安泰;年老时便放归山水间,农屋老妻浊酒青竹黄犬,去真正做回布衣百姓,享自己年轻时积下的福果。”
但她很快转变了态度:“可换做如今,倘若我是少年郎,我必拒庙堂于千里之外。”
就在这一刻,纯懿似乎真正与自己故去的兄长宁琇达成了某种和解。
自同一位阿玛、同一位额娘那里承继下来的血脉,终于体现出它们高度的契合感。
像是一道灵光猛地在脑中绽成绚丽焰炮,她几乎是在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就想起了兄长宁琇,无数个夜晚她都不曾梦见的宁琇,此刻终是以最明亮的样子显现在她眼前。
宁琇就是选择了远离庙堂而去往江湖。纯懿从前不愿支持他,但如今她开始懂得他的内心世界,可惜终究是未逢恰时,这份同理心到底还是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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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浑黛的住处在白日里并不设门闩,一是因为山野农家民风淳实,二是由于她豢养一狼犬看家护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