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

“——bat?”

奥黛丽惊喜地喊了他一声,但蝙蝠侠似乎没听见。奥黛丽定定地看了他几眼,走到他面前转了一圈,试探性的又问了一遍,“布鲁斯?”

没反应。

奥黛丽皱起眉,“你看不见我吗?”

没有任何回应。

奥黛丽拧紧眉头。夜骐用脑袋拱了她一下,像是在安抚。奥黛丽心底隐有一个猜测,但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而这个猜测,很快就应验了。

只见蝙蝠侠刚说完,一家三口中的小男孩就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幸好我们提前离场了,不然还要坐在那继续遭罪。”

连带着那个呆滞版本的布鲁斯,老中青三代(?)几乎分毫不差地复述起当年的对话,三种不同身份下发出的不同声线以同一种语调重合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古怪。

听这他们把每一句话复读了三遍的奥黛丽,此时的感觉也有点差劲,甚至有点神经衰弱。

她靠墙抹了把脸,幽幽地盯着一身漆黑的蝙蝠侠,接着又在布鲁斯身上一闪而过,而后落到了远处小男孩的背影上。

年幼版本的布鲁斯穿了双有点跟的小皮鞋,步履轻快,边走边发出“哒哒”的脆响,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他的高兴。相比较之下他的父母就要沉稳许多,尤其是父亲托马斯·韦恩,每一步落脚的轻重和间隔都相差无几,昂首信步,宽阔挺拔的背影看上去很可靠。唯一的女性——也就是玛莎·韦恩夫人则是踩着高跟鞋,微微走在他们前头,侧耳听着身后父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埋汰。

玛莎·韦恩微笑着,穿一身藕粉套装,金褐色的短发打理得很精致。

昏黄的灯光在她眼窝处扫下浓重的阴影,深嵌其中的眼珠微微透出一股绿色,让人想起韦恩庄园后那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脖颈上圆润的白珍珠项链衬得她锁骨很美,也让她的面庞更加动人。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谈笑着,巷子里晕黄的暖光笼罩在这一家三口身上。连夏日夜晚吹来微热的风都带上几分温柔,一切都像是场美好的梦。

无论是青年形态的布鲁斯,还是身穿盔甲的蝙蝠侠,都在凝望这本该消逝在二十年前的一场幻梦。

——直到奥黛丽听见另一个,多出来的脚步声。

又沉又快,像一串急促的鼓点,打破了此时温馨欢快的氛围。

她下意识地去看蝙蝠侠,可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像是一座僵死的雕像。

反倒是那个看上去一脸呆像的布鲁斯,在脚步声出现的前一秒钟就出现在来人的身后。

那是一个蒙面的歹徒,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满含恶意又带着疯狂。

他的右手一直放在鼓囊囊的后腰,胸膛因为即将要做的事情兴奋地起伏着。

布鲁斯从他背后飞快出手,看上去想用强壮的臂弯牵制住对方的喉咙。

——但他淡蓝色的身体根本触碰不到歹徒,反而径直从对方身上穿了过去。

因此,他只能错愕地睁大双眼,看着……

——看着本该被制服的歹徒伸出右手,对着谈笑宴宴的一家三口举起了冰凉漆黑的武器。

“——嘭!嘭!”

枪声。

“——咚!咚!”

倒地声。

“——啪嗒!啪嗒!”

珍珠散落在地的声音。

奥黛丽眼睁睁看着那一点在夜色中显得那么渺小的白色,就这么咕噜噜滚到了下水道里,再不见踪影。

总是熨烫整齐的白衬衫出现了一点刺眼的红,比夜色更温柔的藕粉洇出一大片深色,鲜血无声地向四周疯狂扩散而去,四散坠落的珍珠劈里啪啦地跳动,像是正在破碎的心的声音。

小布鲁斯吓得跪在了地上。

他漂亮干净的小西装因此染上了灰尘,但他没有注意。

他无声地流着眼泪,惊恐地看着倒地的父母的尸体,身体肉眼可见的颤抖着。

歹徒的目标只是韦恩夫妇,他看都不看那孩子一眼,转身消失在了吃人的黑夜里,只剩下活着的孩子跪倒在死去的父母身旁。

欢笑和喜悦,都随着坠落的珍珠消失殆尽。

巷子里的枪声引来了路人的注意,在看清仰倒在血泊中的夫妇后,路人尖叫着后退,又在瞧见孩子孤独绝望的背影后迟疑地上前,一边高喊求援一边无能为力地拍着小孩单薄的后背。

布鲁斯蹲在地上,伸手想去捂住韦恩夫妇汩汩淌血的伤口,可灵魂触摸不到实体,何况这只是一场在多年前就注定无法挽回的,悲剧的回忆。

他的手穿透鲜血淋漓的身体,又再次错过。

而自始自终,蝙蝠侠都站在黑暗的角落,沉默注视这一切发生。

一遍接着一遍,蝙蝠侠循环往复地回忆着他们是如何欢笑着从剧院走出,又是如何凄惨得倒在血泊中,天人永隔。

布鲁斯没放弃过任何一个能改变韦恩夫妇死亡的机会,他很努力在制止悲剧的发生,但无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啪嗒——啪嗒

珍珠散落满地。

蝙蝠侠隐在暗处,不言不语。

奥黛丽觉得他把这一幕看了有一千次。

此时此刻,奥黛丽终于明悟了阿尔弗雷德在急救室门口说的那一番话。

‘他曾失去过很重要的东西……他认为那是他的错……’

‘他一直在拿命冒险……去填补心里的缺口……’

‘我以为他释怀了……我错了……’

——‘他一直都被困在那里。’

困在那个亲眼看着父母死在歹徒枪下的小男孩身体里。

如此绝望恐惧,如此无能为力。

——‘他总想拯救所有人’

——‘却从没想过拯救自己’

‘为什么……’

……他总是在每一次追逐凶犯时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在赎罪。

为父母的横死,为自己的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