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尸

“先找地方住下吧,我定了酒店。”她用墨镜挡住泛红的眼眶,问,“你会开车吗?”

克拉克点头。

“好极了。”奥黛丽松了口气,打开了黑色沃尔沃的车门,“我们把车先开到森林里去。”

她要制造出杀手逃逸的假象。

克拉克把杀手塞到后座,奥黛丽又补了几发昏睡咒和束缚咒,确保他丧失一切一行动力后,坐上了副驾驶。

“别打车灯。”她对驾驶座上的克拉克说,“也别担心别的,你一直往前开就好,我会看着的。”

克拉克看了她一眼:“你不怕我直接开到警察面前吗?”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已经转着方向盘开进了森林里。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先生。现在我们算是同伙。”奥黛丽一直盯着后视镜,看着司机大叔被冻得僵硬的尸体渐渐缩成一个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克拉克开车很稳,也很快。

大约十分钟后,他们深入森林腹地。

克拉克突然开口:“警察已经发现那位先生了,他们正朝我们的方向过来。”

“你能听见?”

“可以。”

“继续开。”

“开多久?”

“直到我让你停。”

夜晚的森林是危险的。

克拉克想,眼神往窗外扫了一眼。目光仿佛刺破了浓郁的夜色,捕捉到了隐藏其中的点点油绿之色。

——狼来了。

他看了眼副驾上依旧戴着墨镜,抿着嘴唇的女孩,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带着她和车后面昏迷的坏蛋脱离狼群。

他力气很大,跑得也很快,不怕咬也不怕痛。带着两个人突围狼群还是挺简单的。

克拉克原本并没有把这个女孩放在心上,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注意到酒馆里有这么个人。

对于他来说,原本,今天就和之前他度过的每一天一样。

他拿着十三岁那一年养父乔纳森拿给他的,疑似他亲生父母的信物,告别了美国阳光明媚的堪萨斯州西部农场,开始遵循内心的指引,一路北上来到了加拿大,只为了找到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存在。

他翻山越岭,四处流浪,靠给捕鱼船打工和收拾酒馆餐桌挣饭钱。在来到这个西北小镇的酒馆之前,他本来是一艘温哥华的捕蟹船上的菜鸟船员,第一次出海干活,差点摔倒在甲板上。

在白令海颠簸的浪潮中,他所在的捕蟹船接到了求救——附近有一处石油钻塔爆炸了。

克拉克·肯特从小就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他能透视人的肌肉和骨骼,看见他们深埋于血肉中的神经;他无时无刻都能听见周围的声音,无论是心跳、吐息、风吹拂过麦田发出的簌簌声,还是背后同学们的窃笑和私语;他的力气很大,在少年时就能把一辆失事的载满同学的校车从湖里扛起,成年后当然也能抵抗即将倒塌的油井铁架……他冲进烈火中救出了被困的人员,自己也被巨大的爆炸震晕掉进了海里。

三天后,他衣衫褴褛地从海里爬出,损失了一套衣服和一部手机。

捕蟹船是不可能再待下去了,年少时,在他把那辆载满同学的校车从湖里扛起来后,他的父亲乔纳森就和他进行了一场空前严肃的谈话。

乔纳森告诉他,他必须把自己那一面……那与众不同的另一面隐藏起来。如果世界发现了他的能力,一切都会被改变。

对于这个星球的人而言,他过于强大。

没错,他是个外星人——这可一点也不好笑。乔纳森说他是坐飞船来的,那艘飞船就被藏在他家谷仓里。

克拉克不认为强大是罪。

他只是很困惑,并且因此痛苦。这种痛苦和纠结在亲眼目睹父亲离世后被千百倍的放大。他可以救乔纳森的,可是乔纳森宁愿去死,也不愿意他暴.露自己的不同寻常。

‘你是我的儿子,但在远方,你的亲生父亲给你取了另一个名字。’

‘去找到它,克拉克。找到你来到这的意义,找到你被送到地球的意义。’

有能力帮助别人却不能这么去做,是件非常难以忍受的事情。克拉克不能亲眼看着无辜的人葬生火海,所以他出手了,但代价是他也没办法再继续伪装成菜鸟船员。

他只能再继续北上,来到耶洛奈夫,就和之前一样当个平凡的打工仔。他每日的工作就是洗杯端盘,收拾桌子,老板支付的薪水刚好能让他吃饱饭,但也仅此而已。

幸好他有个不错的同事——克丽丝。她虽然泼辣,但是心肠很好,总是明媚又快活。她从不吝于释放自己的魅力,这没有错,反而表明她是个自信又大方的姑娘。

但总有那么些坏心眼的家伙想要图谋不轨,对她纠缠不休。

——就比如今天下午来店里的那个男人,克丽丝叫他“卢德罗”。这不是克拉克第一次见到这个客人,最开始他还很正常,但今天他居然下作地拍了克丽丝的屁股!

这真的很叫人恶心。

克拉克无法对这事坐视不管。克丽丝是他的同事,也是朋友,会在看到他吃不饱的时候把自己的面包递给他。她的心肠那么好,不应该遭遇这种事。

所以他出头了。

克拉克想自己一定激怒了卢德洛,因为他那双小眼睛里满是被人搅乱好事后的愤怒。卢德洛是个暴躁又好面子的人,为了撒气做出什么事情都不意外。克拉克想揍他,可他如果真的出手很可能会直接把人打死。

这个世道,工作并不好找,他也无意给老板惹出更多麻烦。他看见卢德洛飞快地站起来举起酒杯要泼他,虽然这个动作在克拉克眼里就和老奶奶过马路一样慢,但在外人看来还是相当猝不及防的。

忍耐。克拉克在心底告诫自己,他只是个柔弱的男人。

但预料之中的酒水迟迟未曾泼下来,反而违反重力原则,喷向了始作俑者自己,破裂的酒杯底还狠狠砸向了他身旁两个吹口哨起哄的家伙。

同时,克拉克听到了一个多出来的心跳。

“嘿,擦擦吧。”一个女孩从角落走出来,递给卢德洛一块手帕。克拉克能闻到上面清新的无花果香气。

她的头发很长,下巴很尖,戴着墨镜,打扮时髦又利落,右手拇指上还有一枚看起来很昂贵的红宝石戒指。

不出意外,恼羞成怒的卢德洛拒绝并激情辱骂了她,可下一刻高高举起的手被女孩轻松按住。

克拉克注意到,卢德洛手臂上因为发力收缩的肌肉一下就舒张开来了,像是被卸去了力气一般,软绵绵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叫骂,在他吐出更多侮辱性的词汇前,克拉克出手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腕,短暂制服了卢德洛。

但克拉克很快就松手了。

一股说不出的期待包裹住他的心脏,他甚至有点卑劣地想着,如果卢德洛再出点什么状况就好了,这样这个女孩也能做出更多的反应。

——就像她刚才做的那样,用某种不得而知的方式抽干了他手臂的力气。

而接下去发生的事情,真的没叫克拉克失望。

“你也有点特殊,对吗?”他听见自己嗓音干涩地说,脑袋里回想的却是下午酒馆里的场景。奥黛丽把挑事的卢德洛反手按在桌子上,她每做一个动作,卢德洛身上有一处肌群被放松,最后瘫软得如同一滩烂泥。

难以言喻的狂喜浪潮一样反复冲刷着他的理智。

在克拉克的心底长久盘旋着一个声音,告诉他一路往北,在冰天雪地中他会找到证明自己的存在。

也许这个存在终于出现了。

一个女孩,看上去就和寻常人无差,但她掌握着某种超越人群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