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她面前的是她儿子,他比她要高的多,并且还有越来越拉开差距的架势。宋曼枝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季翦,她曾经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优秀的听话的,这是她最骄傲地谈资。当然,她从来没有在任何语言上表达出来,但纺织厂同一车间的女工站在一块儿聊起自己孩子的时候,宋曼枝就能将腰挺得再直些。
她过着这样的生活,这是她唯一在乎也可以在乎的东西。她这样小的一个女子,到哪里去谈什么大勇气,她能在乎的就这样一片委委屈屈生活的屋檐而已。她无数次预想过季翦将来的人生轨迹,她也将这作为自己的人生轨迹来延续。那会是多么幸福的一生啊,念好的大学,找到合适的妻子,在光明的城市生活,最好也可以接她过去安享晚年。
她心彻底的碎了,不仅为了价值观的巨大鸿沟,也为了到眼前差点抓住就跑掉的美好前程。除了季翦的,也还有她的。她承认自己在这一刹那看见了自己的自私,但是为什么不能自私呢?她流着眼泪想,我也是个人啊。
支撑着她的信念在这一刻崩坍了。宋曼枝是这一种,人的力量即使再微茫,底线一旦被侵犯地时候将会爆发出巨大的愤怒和恨意。
她吼出来:"你这是病啊,你知不知道?啊?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搞这些?“
“你对得起我养你这么大吗?你对得起我吗?”
季翦并不应声,世界上的坏事情原来都是喜欢聚在一起跑来的。他自己是麻木的,意识空空飞去另外一间的邻居家,邵游光是不是也正难过呢?他那样肆意妄为的人,情感也热烈丰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安慰他一下,赵阿姨自己都够伤心了,肯定也没那个心思。
这样多不仗义啊,季翦想,他们分别的时候邵游光还抱了他一下。于是季翦也很想在这时候拥抱他一下,这些都是无关乎风月的。他们分别的时候还是少年模样,由此季翦回忆起邵游光还是青涩的一张脸,于是他更难过了,他以为自己拥抱的还是那个少年。
“你说话啊?啊?“宋曼枝还在继续说,她情绪更激动了,”你说说……你能改吗?”
“改不了。你要让我怎么改?”季翦面无表情地说,“就算我不喜欢他,迟早还会喜欢上别的男人,我还要问你怎么把我生成这个样子的。”
宋曼枝终于意识到这一切好像并不是她能改变的,无力的不可掌控感最为致命。在这场两败俱伤的战争之后,宋曼枝彻底发疯了。体面的人一旦不在乎自己的体面之后,确实是一场泼皮无赖的灾难。
是真的疯,她精神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甚至不许季翦离开她视线,不然就要以死相逼。这也得得益于这一场洪水让她见识到了原来人命如草芥,从来都不值钱。可是这多可笑啊,爱是见不上面就会消散的东西吗,性向是脱敏治疗就能改变的东西吗?宋曼枝只是要寻求一个心理安慰而已,于是季翦只好陪她发疯,因为他知道宋曼枝真的是可以在这个时候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人。
晚上,宋曼枝不睡,季翦也睡不着。一直熬到第二天早上,宋曼枝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季翦觉得自己饿得心慌,也许他不饿的,只是需要这个时候被什么东西填满。他去厨房煮面,面条刚下锅就听见房间里很大一声。
季翦赶忙去看,就看见宋曼枝整个人摔在地上,她走的太着急了,以至于摔倒。额角磕在门框上,红了一大片。
于是季翦沉默地把自己的母亲扶起来。等他再回厨房去的时候,一整锅面条都糊在锅底。那天,他刷了很久。
宋曼枝终于睡着了,睡的很沉。这源于季翦往她的水里放了一颗安眠药。
他都算不清他们到底对峙了几天了,可是这算什么呢,季翦把那颗白色药粒融进水里的时候想。他为了掩盖苦味,还往里面加了点白糖。他觉得自己处心积虑地样子太难看,他和宋曼枝好像都有些病态了,但是没有一条道德伦理可以来评判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