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意外。
那两日恰好是收茶叶的季节。
从前山里的茶叶,都由村长找人统一收购,自家只管把茶备好,由得人看好成色再行定价,来人毕竟是受村长的意,其中有多少勾当和龃龉村里人是知也装作不知,茶叶的行价一年压得比一年低。
王余氏和她男人合计,家里有这许多张嘴等着吃饭,若空等着收茶人上门,苦头全让自己吃了好处全让别人占了,倒不若自己另寻出路,她记得村里的挑货郎说,镇上茶叶消耗颇大,且收茶叶的价格足足是村里的两倍有余,若是成色佳量产大,银钱还能再涨。
王大哥有些犹疑,他道若是村长领人来收茶,自家拿不出来,日后在村中度日难免受他置哙。
王余氏委屈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若是不成事,媳妇儿孩子就得紧巴巴的勒着裤腰带过活,大人倒是无所谓,只你看大妞,看大年,瘦的像根麻杆儿,风一吹都能倒。她轻抚了尚不明显的腹部怅惘道,可怜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当家的你看着办吧。
王大哥的面色从犹豫变得心疼再到坚定,他伸手掸了下裤腿的锅灰,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点头。
这事儿只做了两回,王大哥就赚了从前一年的钱,他高兴极了,就是王余氏也心情大好,直摸着肚子道你爹爹是个极争气的,指望她咱们娘儿几个能过上好日子呢。第二日,他深夜背着新茶继续去镇上卖,只这一回,王余氏没能等到自己男人兴高采烈地回来,反倒是村长,天将亮,就锤门叫醒了王余氏,让她去认人。
王余氏慌忙起身,六神无主的往村东头跑,她到的时候,周围的人零散的站着人围成一圈,都不用看全,只一眼,她就认出了她男人,因他脚上半悬着的,是自己新轧的草鞋。
山路崎岖,好鞋能好走。
王余氏紧绷的弦断了,她咚地就摔在地上,怔忪了几秒,便嚎啕大哭,直哭得人肝肠寸断,悲切如山中幽灵。
村长吧嗒吧嗒地抽着大烟袋,安慰王余氏,今晨雨下得不小,路上泥泞,你男人估计是打滑了方出的意外。
王余氏仍哭得撕心裂肺,村长又语重心长道,这茶叶早卖晚卖,早晚都是要卖,急这一时也卖不着好价钱哩,有我做主,难不成会让你家的东西烂在手里,你们家那口子就是太着急了,好好的一个人,恁是可惜阿……
周围的人也开始议论起来,由方才的可怜王家痛失顶梁,到责难王余氏一家不知好歹。王余氏哭得累了,呆坐在地上,腿向锯一样岔开,整个人仿若被抽去了魂魄,沉默的忍受着周围的指责。
最后还是村长拍板,王家只余孤儿寡母,可怜非常,天荫村向来不薄待妇孺老幼,村里人便量力予以些银钱物事罢。
由他开头,自布兜里掏出一吊铜钱塞进手足冰凉的王余氏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