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落下的花瓣骤然停下。
听了这个消息,古海二话不说就疾奔而去,竟是比当事人莘小芝还要急切。
她们都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他。
他虽面无表情,却从中透着一种毁灭性的可怖,还有一种誓死不休的坚定,与向来斯文儒雅的他大相径庭,让人望而生畏。
莘小芝也拉起春晓就跑,朝着古海追赶而去。
莘小芝赶到时,就已见古海正安安静静地跪在高台上,御案前。
虽然跪着,他的背脊依然直挺,昂首挺胸,有一种绝不屈服的傲然气势。
御案后的莘先英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上的情绪晦涩不明。看到莘小芝来了,他瞧了过来,用眼神示意莘小芝到他身边。
他身旁的周然正担忧地看着步步走来的莘小芝,揪紧手中的金丝帕子。
底下的宾客面上的表情各不相同,各怀所思,但无一不翘首张望,关注着这一头的情形。
刚刚赶到的莘小芝气喘吁吁的,气还未顺就马上又要登上高台。
高台上,她半蹲着躬身正行着礼,微微喘气。
莘先英却丝毫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和她干耗着。
她有些不安起来。
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才比古海迟来了几步,怎么就好像天翻地覆,世界都变了似的?
莘先英没叫她,她也不敢妄动,只稍稍将重心从一条腿转移到另一条腿。
因为没摸清情况,她也不敢轻率发言,只能默默地低着头等着莘先英的下一步动作。
一时之间,时间像停滞了一般,无人言语,无人动作,只有那蝉鸣响彻耳畔。
莘小芝有点摸不准了。
莘先英应该是听了古海的说辞了吧,现在是什么态度,震惊?疑惑?还是……愤怒?
不知过了多久,莘小芝头顶终于传来一句伴随着叹气的。
“平身吧。”
莘小芝终于松了一口气,站直起身,腿已经有些微微痛了。
“小妹,你知道,方才范舜璟与朕说了什么吗?”
莘先英没有看她,一边把玩着右手的扳指,一边低低地发问。他的语气极为平淡,让人摸不透他的情绪。
“小妹不知。”
莘小芝诚实道。
她确实不知道他的说辞,只知道古海大概会说什么。
她摸不准莘先英的想法,说不知道是最为保险的,对她和古海都好。
莘先英没有什么反应,只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你知道,方才朕没有叫你起来,在想什么吗?”
“小妹不知。”
这回莘小芝是实打实的诚实。
“方才范舜璟向朕提亲,他要娶你。”
莘先英的语气很缓慢,每个尾音都拖得很长,让人的心随之提起:
“他还说,若朕不准,他终有一日会来伐我,只为你。”
莘小芝只是听到莘先英的转述就被吓出一身冷汗,讶然看向仍跪着的古海。
他像是事不关己一般,丝毫未动,身姿笔挺,坚定而自若。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啊!!
从来谨小慎微如他,怎么会说出如此冲动的话!
南虞和北尧建交数百年,他怎么敢说为了她一人而发动战争,打破百年安宁?!他们不就成了妖妃和昏君了吗?!他怎么敢啊?
而且,在北尧新皇面前说这般话语,岂不是当面挑衅?!
难怪底下的达官贵人脸色各异但全都震惊不已,原来是他说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话!!
莘小芝心底更深处的另一震撼是……他居然爱她到了如此深的地步,这是她远远不及,也从来无法想象的……
她心中思绪万千,情绪冗杂,只觉得胸腔有阵阵闷痛,让她难以呼吸。
她没有回话,只用指甲隔着裙子捏自己的肉,逼自己从涌动的情绪中清醒冷静。
听不到她的回应,莘先英也没有再等,似乎她的反应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似没看到周遭人脸上惊惧的神情,继续慢悠悠道:
“朕刚才在想……小妹,你是不是觉得,朕会想,这南虞太子竟如此狂傲,丝毫没有把朕放在眼底,简直就是在挑衅朕,挑衅我们北尧的国威?”
莘小芝一下被戳中心思,眉心跳了跳,但声音依旧平稳:“小妹不敢。”
她心中越发不安。
听着莘先英这意思,是打算拿他们问责了?难道他要因古海而从此与北尧交恶?难道……他要先一步率兵讨伐?!
“莘小芝!”
莘先英忽然高声叫莘小芝的名字,打断了她乱七八糟的慌乱想法,也激得身边的人都一惊。
莘小芝用力握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抖:“小妹在。”
一旁的周然终于看不下去,对着莘先英轻声叫唤:“皇上。”
莘先英在御案下伸手拍拍周然的手背以示安抚,视线仍然停留在莘小芝身上。
他看着自己明明极度害怕却强装镇定的妹妹,忍俊不禁,突然大笑出声。
笑声在诺大的尚和殿广场回荡,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位阴晴不定的皇帝笑懵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是怒极反笑,还是生气到傻掉了?
他的笑声一直不停,像是压抑了很久似的。
众人心里更瘆得慌了。
……他们的皇帝好像坏掉了。
莘小芝也有些手足无措,只定定地看着大笑不止的莘先英,摸不着头脑。但看着他舒展的眉眼,她心中总有种感觉——他好像并没有在生气。
她感受到古海的目光看过来,便也望了过去。
他朝她眨了眨左眼,淡淡抿唇一笑,让她的心莫名其妙就安定了不少。
直到莘先英笑到咳嗽,一旁的周然拿出手帕给他捂住,还一边帮他顺背嗔他,那大笑声才得以停下。
等到喘过气来,莘先英对古海挥挥手道:“咳咳,起来吧。想必你也想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吧?不过,朕如果没猜错,说这番话时,你应该就已经想清楚了吧?”
古海躬身:“清楚了。”
莘小芝:???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怎么彻底跟不上剧情了?他想清楚了什么?
怎么刚才气氛那般危险又古怪,这一刻却完全扭转了形势?
你们别相视一笑,我还没清楚啊喂!!有没有人和她解释解释?
莘先英看着迷茫的莘小芝,又笑了一轮后,才解释道:“方才范舜璟公子说了那番话不假,但他说的那番话,完全不是在冒险,反而是为了保险。”
莘小芝更迷惑了,头上写满了问号:“保……险?”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怎么他们好似都已明了,就她什么都听不懂?
古海默默走到莘小芝身侧,伸手替她轻轻地拿起发丝上夹带的一片花瓣,微笑地听着他们兄妹二人的谈话。
“小妹啊,你怎么还没想明白!”莘先英又笑了一轮,“范舜璟公子怎么会以国家之名做出如此冒险的事?他方才啊,只是在试我,也是在表明他自己罢了!”
他又转向古海,哈哈笑道:“幸得你遇上的是我,若是别个,恐怕现在就操兵星夜向南虞了。”
古海温和应道:“陛下说得极是,幸得陛下英明。”
虽然知道是客套话,莘先英还是笑得合不拢嘴,指着越来越迷茫的莘小芝道:“你瞧,小妹还没懂呢。”
古海也轻笑出声。
莘小芝有些恼了,用手肘顶了顶古海:“你们笑什么?我真的很蠢吗?你们到底在打什么暗语,为什么我什么都听不懂?”
她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了些娇弱的委屈,让古海的心骤然一软。
他眼神柔和下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细声哄道:“殿下最聪慧了。”
莘小芝:……
怎么感觉听起来像嘲讽。谢谢,完全没有被安慰道。
她非常无语,也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趁着气氛好起来向莘先英卖乖。
“皇兄,那你还要那个……赐婚吗?”
说实话,方才她听到被赐婚时,是极为恐惧的,甚至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想法,就马上下意识看向了古海。
转头那一刻,她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自己。
所以看到古海冲出去时,她才义无反顾地跟着跑来。
那一刻,她脑中不再有其他七七八八的混杂想法,她知道她跟随着的是自己的心。
眼下,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总觉得赐婚的事应该没有下文了。
但保险起见还是要问上一问。
听到她这么一问,莘先英又笑了起来,笑得停不下来。
莘小芝有点气了,就真的这么好笑吗?他今晚是怎么了,或者说,她今晚是怎么了?让他这么想笑?
古海看着身前气鼓鼓的娇小女子,嘴角也忍不住扬起弧度。
“小妹,别气了别气了,为兄向你认错,自罚一杯。”莘先英斟满一杯酒后站起身,一饮而尽,用酒樽指着莘小芝笑道。
“其实啊,根本没有什么赐婚。都是那苏华元想着,范舜璟公子迟迟还未行动,便让朕整这么一出,逼他一逼,也能试他一试。再者,也能为中秋晚宴添些乐子。要找就找苏华元啊,都是他的主意。”
说罢,他对着底下的众宾客振声道:“诸位看完戏继续吃好喝好,此兴未尽,不醉不归!”
底下的宾客几乎都石化了,半晌才慢慢动起来,过了许久人声渐渐再次在广场响起。
可他们寒暄和吃喝的动作都不大自然,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皇帝说,这是给他们添些乐子……
添些乐子……
乐子……
所以这算是……中秋节特别节目??
想到此,吃瓜的宾客全都不约而同傻成了豆豆眼。
他们本来以为自己吃到了瓜,没想到这瓜居然是被刻意安排的。
更没想到,他们所以为的驸马爷,居然是驸马爷的媒人。
苏华元啊苏华元。
莘小芝紧皱着眉,看向高台底下的苏华元,眼中满是质问与不爽。
没想到这家伙见她看过来,居然假装没看到似的移开了眼神,与身边的人攀谈起来。
身边那位被攀谈的公子感受到莘小芝几乎冒火的眼神,也不敢接苏华元的话,假装不认识他,看向别处吹着口哨。
没处躲的苏华元只好正视莘小芝的眼神,双手合十在面前求饶,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
莘小芝怒目圆睁,指了指他。
古海见状,稍稍向前半步,挡住了他们二人对视的视线。
莘小芝抬头看他。
他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小心机了?
感受到她的视线,古海也颔首看向她,眼神稍稍有些不解,柔声道:“殿下,怎么了?”
莘小芝:……
她怎么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茶味。
那头莘先英与周然讲笑一番后,忽然想起什么,指着莘小芝和古海道:“对了,你方才向朕求娶朕的小妹,朕还没有回应呢。趁着现在记得,朕说一句啊,准了,准了。”
说罢,他又开始和周然缠绵起来。
……就这?就这?
莘小芝又被雷到了。
她好歹也是泱泱北尧的长公主,怎么他的皇兄随手一指,随便两句话就把她给赐了出去,打发给别人了?
这可是和亲啊!国亲!
看着他们俩情意绵绵的模样,莘小芝直在心中骂他昏君,见色忘亲的昏君!
但身侧的古海却不知为何突然走到御案前,拱手单膝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