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先英见状,便也收敛起笑脸,扬手道:“好了好了,朕说笑的,这就给你们一道谕旨。”
他站起身来,神情严肃,朗声道:“莘小芝,范舜璟接旨!”
此声一出,全场再次陷入鸦雀无声,可这一次,所有人面上表情皆端庄肃穆了不少,皆注目看着高台上的人。
莘小芝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鼻子一酸,眼眶一红,立刻到古海身旁跪下听旨。
寂静夜色中,莘先英高声宣读,一字一顿,字字清晰。
“念南虞太子范舜璟克己守礼,为人正直且情深义重,故现将朕的小妹莘小芝嫁与其结为秦晋之好,只望其不负朕的小妹,不负朕,不负北尧,与朕的小妹百年好合,共赴白首,成就南北虞尧的一段佳话!”
“小王领旨!”
“小妹领旨!”
两声过后,尘埃落定,全场响起一片贺喜道喜声,碰杯声,祝酒声,吟诗朗诵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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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册上记载有一段为人称道的盛大婚礼。
那是南虞某任皇帝与北尧长公主的和亲之姻,为南虞北尧的坚固联盟打下了不可磨灭的基础。
但让那北尧长公主莘小芝决心嫁到南虞的,据说是在当朝皇祖母醒来那夜,她在里头待了整整一晚上,出来后便成日催促着要嫁给那南虞太子。
可谁也不知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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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莘小芝如常地去探望仍然在昏迷之中的皇奶奶。
每每她来时,她都会将屋内的下人都遣退,因为她把皇奶奶当成了树洞,总有说不尽的悄悄话。
今夜,她也一如往常地拉着皇奶奶的手,和她说着最近发生的趣事,宫里头的八卦,最近她和古海又去了哪儿哪儿玩耍。
但她每每说到古海,眼尾总会微不可见地下垂,话语中的也有细枝末节透露着她的心事。
她心中还是难以放下那芥蒂。
古海他明明有法子来助皇奶奶,却还是让她以身犯险。她每每想到这,还是会对古海心生隔隔阂,难以真正亲近。
突然,她感觉到握在她手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她心下大惊,瞳孔骤缩,屏息凝气地看着皇奶奶布满皱纹的依旧安详熟睡的脸。
她凝神盯了许久,却还是无法从其中看到任何转醒的迹象,心中的期望一下落空,像是有人将她捧到云端再重重摔下。
她静静地垂下眸,黯然神伤。
整整三个月已过,皇奶奶何时才能再睁眼看一看她?
“莫要担心,哀家没事……”
低低的,轻轻的话语声嗡嗡传来,小的让人极容易忽视。
莘小芝只以为是自己对皇奶奶过度思念的幻听,并无在意。但过了几秒,她又猛然抬起头,瞧见皇奶奶那闭了整整三个月的眼,正眯开一条缝,笑着瞧她。
“皇,皇奶奶!你醒了,我,你,我,你等我,我去找太医!”
莘小芝喜出望外,未语泪先流,激动得话语不清,声音抖得不成模样,连滚带爬地就要出去请太医。
“回来,小芝,回来。”
皇奶奶的声音大了一点,莘小芝马上捕捉到了,立刻听话地回到皇奶奶的塌边,乖乖地坐着。
“皇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莘小芝抹去脸上的泪,说着就要去倒水。
“来坐着,和哀家聊聊。”那皇祖母的声音虚弱无力,低低哑哑的,“你这孩子,怎么就闲不下来……”
莘小芝乖乖地坐好。
“你方才的话,哀家都听到了。”皇祖母歇了口气,继续道,“有些事情,是该告诉你了。”
“皇奶奶尽管说,孙儿听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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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皇奶奶断断续续,喘一口歇一口地讲完整个故事,莘小芝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惊觉自己竟流满了一脸的泪。
原来,从前南虞新帝登基,根基未稳之时,他年幼的独子古海被追杀流亡。他逃亡到北尧,才被皇奶奶救下,放置于宁古寺,从此成为皇奶奶在宫外的线人。
皇奶奶从来没有告知他,他的真实身份是南虞太子,只让他在宁古寺夜以继日地学习古书典籍,熟读兵书,背诵诗词歌赋。同时也让宁古寺的方丈亲自教导他防身之术,传他宁古寺武功秘技。
直到那日古海在山中修行,他也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她莘小芝却一直指责他不顾皇奶奶生死,不早些告诉皇奶奶他的真实身份,不去助皇奶奶。
他每次都静静听着,默默受着,反倒一直向她说对不起。
她现在明白了,他就是想让她的这些情绪都有个可以发泄的缺口!!
思及此,她越发泪流不止。
她无法想象她每每失望地指责他时,心中该是有多难受。明明他从小就已经受了那样多的苦……挨过那样多的痛……
他为什么总是默默地对她毫无保留地奉献,却不给她一点机会去为他付出?
莘小芝心痛不已,伏在皇奶奶的榻编嚎啕大哭起来。
皇祖母看她的眼神不再冷漠。
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用慈爱的目光,描摹她最最亲爱的孙女。
她用手一下一下温柔地抚着她的背,静听她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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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过后的第二日清晨,皇祖母苏醒的消息传遍了皇宫,皇城,甚至是整个北尧。
举国上下,普天同庆,万人空巷,庆祝着他们最最敬仰的,曾经的女将军有上天佑护,大难不死。
皇祖母醒后,各位皇子皇孙们都依次去探望,来焘阳宫的人络绎不绝,门前水泄不通。
莘小芝倒乐得清闲。
众人不去时,她日日去。众人一窝蜂去了,她倒不去了。
她倒是开始反常地粘着古海。
是连古海自己都觉得反常的程度。
因为还没成婚,莘小芝没有理由先跑到南虞去抛头露面,所以只能古海隔三差五地来看她。
这会儿恰好古海要回去了,往日莘小芝都会从驿站将他送到城门,今日反倒是直接不让他走了。
“殿下,放我走好不好?”
古海只得抚着她的发端顺毛,一边柔声哄她。
莘小芝气鼓鼓地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胸膛中。
“不好。你这回才来了三天就想回去,你把我放在哪里,有放在心里吗?”
古海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怀中的人,轻声叹气:“你可知道,这三日有多来之不易?”
莘小芝只当没听到他的话,捂在他怀里闷闷道:“你快说,你有没有把我放在心里?”
“一直都在心里。”
他的语气认真了不少。
莘小芝闻言,笑嘻嘻的仰起头看他:“那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把我放在心里的?”
古海低头对上她的眼神,眼眸柔得快要出水:“很久以前,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和你说。”
“长也要说,不说完不许走。”
莘小芝抱得更紧了,干脆耍起了无赖。
见他停下了动作,也没再说话,莘小芝有点害怕他生气,心虚地抬起头,却再次被他抓到偷看的眼神。
他的舍不得,其实一点也不必她少。
今日的她格外反常,格外地粘他,而且还不用他老是去猜测她的心思。虽然,还是要哄就是了。
只是,他真的好幸福,前所未有的幸福。
私心里,他多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可是,不行。
想到这里,他看到她像小猫一样的滴溜溜的眼睛机敏地抬眼偷看他,却还是被他捉到了。
他注视着她的那多情桃花眼眼尾飞扬,深情款款,诱人犯罪。
莘小芝忍不住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嘴角的那颗痣。
感受到她的凑近,古海身体紧绷,直到她离开了他也没有放松。
莘小芝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坏主意,并且开始疯狂生根发芽。
她飞快地凑近他耳根落下一吻,趁他没反应过来又落在了他的喉结。
古海被她的举动惊得忙把打了鸡血似的的她按住,呼吸有些急促:“殿下,不要这样。”
莘小芝嘿嘿一笑:“那你和我说,说了我就放你走,不说嘛……嘿嘿,我就一直亲你。”
古海拿她没办法,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牵着她的手坐到原木桌旁,温和地和她说起从前。
莘小芝托腮欣赏着他的俊颜,一边听着。
听到一半,莘小芝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想了想惊道:“啊?!所以,你就是从前被我英雄救美,然后一直被我抓着陪我玩的那个小和尚?”
古海被她的形容惹笑了:“是。”
莘小芝不可置信:“原来你从那么早就开始暗恋我了啊?!”
“是。”
古海那眸中的光似是暖春般温润,看着眼前灵动的少女,与七年前那个给他的世界带来光亮的小小身影重合。
现在,他终于能将这束光占为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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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某日,莘小芝忙碌地翻找着各个抽屉:“殿下,你可有见着大婚那日娘娘送我的耳环?”
被某人强烈要求后,古海破例将公文带入寝宫里批阅。
他从堆堆案牍中抬头,看到那四处忙活的身影,紧皱的眉头疏解了不少,嘴角也挂上了笑意。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将她落在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
“怎么突然找起那对耳环了?”
莘小芝越找不到越着急,敷衍道:“这不是从南虞来人了,得好生打扮打扮。”
“苏华元?”
古海的声音和语气都变了,嘴角弧度骤落。
“是啊。”莘小芝嫌他不帮着找还碍地方,将他轻轻推开,“还有一些从前交的朋友。”
古海在听到前半句时脸色就阴沉下来,根本没有在意后半句。
他垮起个批脸,坐回到书桌后继续批阅公文。
但不时抬起头瞧见那个焦头烂额的身影,他还是忍不住轻叹口气,加入她的翻找队伍。
最后,他在她的枕头底下找到了她所说的那对耳环。
那是大婚那日他的母妃送她的,价值连城。
他把耳环在仍然努力找寻的莘小芝面前亮了亮,莘小芝见了忙伸手去拿,却因为他一下把手抬高扑了个空。
莘小芝看着他:“怎么了,找到了就给我呀。”
古海像没听到似的,依然将耳环举在高处,俯身凑近她,弯了弯嘴角。
莘小芝无奈地撇撇嘴,在他唇上落下蜻蜓点水一吻。
她正欲抽身,却被他按住了后脑勺,半推半就间加深了这个吻。
差点要憋不过气时,莘小芝终于被放开,耳环也被放在了她的手中。
“芝芝乖。”
古海笑眯眯地揉揉她的发,若无其事地回到书桌后继续工作。
他怎么了,怎么突然那么用力吻她,像……惩罚似的?
“婚前又不见你那么不害臊。”
莘小芝嘟囔两句后坐到了镜子前,开始美美地戴她的耳环。
古海只笑着摇摇头,在公文上画下一个潇洒隽永的阅。
骂吧,反正他心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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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小芝有点儿头疼。
她结婚前怎么就没发现,她要嫁的是一个大醋坛子?
他现在正面无表情地读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