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半珩的脸色阴沉得如同山雨欲来。去了外省还不够,还要断绝联系?!
他脸色冷肃,两只眼珠子乌沉沉、黑漆漆。
谢半珩突然又想到了杜兰惠说过的话——
“朋友也不可能处一辈子,人的关系总有交叠更替的时候。一旦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或者地理距离越来越远,总有联系减淡、越行越远的时候”。
谢半珩忽然意识到,景明要离开他了。
现在只是去外省一个月,将来两人从事不同的领域、专业,只会越来越没话说。
这是一种不好的征兆,得遏制。
早知道当时不该答应他去什么邵萍实验室。要是想要实验室,他出资给景明组一个不就好了。
谢半珩右手手指微微抽搐了两下,他强行克制住自己的焦躁,幽沉沉的问,“能不能不去?”
景明一愣。谢半珩一直以来都是理解他的,他们从未有过分歧。
这是第一次。
谢半珩理直气壮,“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现在我要求你陪着我,不去外省,不可以吗?”
他不仅振振有词,还乘胜追击,“难道在你心里,丁思源比我更重要吗?”
“不、不是”,景明摇摇头,“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都交给你支配,但是不会把它交给丁思源。”
这说法直白到只差告诉谢半珩,你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果然,谢半珩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既然如此,那你就多陪着我,不要去丁思源那儿”,谢半珩小声道。
“谢半珩”,景明很不解,“你听上去很焦虑,你在焦虑什么?”
他一个月后马上就回来了,他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没有任何第三者插足。
景明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谢半珩会突然焦躁不安。
“你不要急”,景明好声好气的安慰他,“我没办法给你打电话,但我可以尝试写信,或者请丁思源代我打电话报平安”。
“那不一样!”
谢半珩焦躁不安,开始忍不住掐自己的右手,那是他从前发病时候的刻板行为。
景明看不见,只是执着的追问,“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从前景明在他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现在景明去了外省,不仅看不见,连联系都要被割断了。
他第一次发病,景明还只是去了s大,晚上不回来而已,谢半珩就觉得景明要脱离他的掌控了,于是他难受的要命,甚至主动去找了心理医生。
如今景明要去往千里之外,真的要离开他了。
谢半珩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心脏剧烈的跳动。他的右手已经恢复了。然而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景明。
这是家里,丁思源很快就会来找他。如果要动手,就得快!
他早就把这套房子买下来了,不仅如此,他近期又买了几套房子,
现在是早上七点,景明还没吃早饭,他完全可以哄着景明吃一点点安眠类的药物,然后……
“谢半珩”,过长时间的沉默让景明觉得不对劲,他伸手想去碰谢半珩的额头。
谢半珩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景明一僵。
这是谢半珩第一次抵触他的碰触。
谢半珩此刻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四肢冰凉,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二次发病了。
谢半珩自我厌恶,“你别碰我”。
我怕我忍不住伤害你。
景明手脚发冷,谢半珩第二次拒绝了他。
下一刻,他收回了自己伸出来的右手,冷静问道,“谢半珩,你是不是发病了?”
这不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我没有”,谢半珩以一种格外厌恶的语调说道。
他有些自我厌弃,第一次发病的时候他给自己定下了规矩,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可现在呢?
不仅复发,还又被景明逮了个正着。
“你要去就去吧”,谢半珩嗓音沙哑,说完这句话,即刻出门去了。
不能再留在这里,会伤害景明的。
谢半珩的脚步快得仿佛落荒而逃,独留僵在原地的景明。
“景明,你看什么呢?”
丁思源顺着景明的视线往公路边上望去,一辆辆的车呼啸而过,除了车就是马路,看什么能看的这么专心?
丁思源百思不得其解。
“没什么”,景明回过神来。
一个小时以前,景明给谢半珩发了短信,告诉他,他和丁思源会在s市105高速公路处出发。
谢半珩没来。
“我们走吧”,景明淡淡道。
早去早回,回来就去逮谢半珩。
“等会儿,我们还得等一个人”,丁思源陪着景明等在这里,可不是为了等谢半珩的。
这是几天的功夫里,他发动所有的同学,终于又挖到了另一个老师傅。
此刻正巴巴的盼着这个老师傅来。
景明也不多话,反正他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允诺。假如现在丁思源告诉他,不用去了。景明火速下车去逮谢半珩。
“来了,这儿!”,丁思源兴奋的冲着不远处的两个男人招招手。
“哈哈哈,老丁,好久不见啊!都混上丁工了!”
大腹便便的那个走过来,笑呵呵的冲丁思源打招呼。
丁思源反手拍了拍对方的啤酒肚,“没你能干,宋晓峰,行啊!你这都混上总经理了”。
“去去去!别拍我肚子”,宋晓峰挡开丁思源的手,指了指身后干瘦的中年男子,介绍道,“喏,田胜利,咱们厂里的老师傅,不是高工但特牛逼,拿过全国技能大赛数控微雕项目的第一名”。
“丁工好”,田胜利点点头,冷冷淡淡的打了个招呼。
丁思源倒也不介意。
搞学术或者这种手上有本事的,都傲气。只要能干活,又不是人憎狗嫌的那种程度,丁思源都能忍。
“行了,我不跟你多废话了,得赶紧回去,厂里还等着呢!”
丁思源又忍不住拍了拍宋晓峰的啤酒肚。
你别说,跟拍西瓜似的,啪啪作响。
“滚滚滚,赶紧滚”,宋晓峰摆摆手,生怕丁思源再拍下去。
一行三人上了车,丁思源开车,景明和田胜利坐在后座。
三个人里没一个人说话的。
丁思源在高速开车,不敢开口说话,怕走神。景明闭目养神,想着回去以后该怎么治谢半珩的病。
车里的氛围太沉默。
一个小时后,“叮咚叮咚——”
田胜利被吓了一跳,景明拿起手机,准时准点的给谢半珩发了条消息,“现在是上午九点,我在105高速公路上的宁平服务区”。
既然下定决心要给谢半珩治病,那就干脆从现在开始,不要让病情恶化下去。
谢半珩两次发病都与他有关,并且都是在他即将离开道别的时候发病。
景明再傻都知道,谢半珩不希望失去他的消息行踪。一旦失踪,只会让谢半珩的病情更严重。
每隔一个小时,景明就要拿一次手机,发一次短信。
搞得丁思源、田胜利频频看他。还以为他怕被拐走,在跟家长报平安呢。
c省就在z省隔壁,开车也不过四个小时。他们很快就进入了c省f市。
“下高速了啊”,丁思源转头看了景明一眼。
“马上就要去我们厂了,涉及到保密,你俩的通讯设备都关了吧”。
这意思是让景明不要再发短信了。
景明会意,“我发完最后一条就关机”。
“谢半珩,我已经到f市。因为保密,接下来发不了短信了,等我回来再跟你详谈”。
短信一发出去,景明就关掉了手机。
田胜利大概也从事过相关行业,有一定的保密意识,抬手就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丁思源。
景明跟着他一块儿上缴了手机。
把两人的手机都关机了,丁思源这才缓和了语气,一边开车,一边介绍情况。
“我们要去的是三五一军工厂,我希望你们帮忙做一个零部件,图纸我稍后会给你们”。
需要手动做的?应该是超精密零部件。
可这种军工厂里一定有手艺好的老师傅,为什么会找外人呢?
田胜利也有此疑问,他直接问道,“丁工,你们厂里原本的老师傅,高工呢?”
当然是受伤了。
“唉”,丁思源叹了口气,“你们别多打听,做完东西,我就送你们离开”。
机械领域里,高工挺多的,但能够手动制造超精密零部件的高工简直宛如稀世明珠。
能撞上一个,那都是领导祖上积德。
以他们厂为例,今年厂里承担了一组航空零件的攻坚制造。
结果呢?全是非球冠面,凹凸面,甚至还有深内腔、薄壁、燕尾槽……还要求精度微米级,光洁度为皮米级。
打从接到这个任务起,领导恨不得掐死设计师。
什么仇什么怨!你这不难为人吗?!
如此复杂的机械零件,数控机床根本做不了。没办法,只好找沈工来手动制造。
结果就是这么寸!沈工带的实习生毛里毛糙的,差点把自己的手绞进机器里。沈工一时情急,救了实习生,自己手指头受伤了。
血流得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