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一语成谶。
第二天上午的国际数学大会上。
“他说什么?”
谢半珩侧身看向景明,有点怀疑自我。
“你没听错”,景明认真说,“台上的那个戴维在一小时报告里宣称自己攻克了庞加莱猜想”。
“用你说的那个里奇流?”
“对”,景明微微偏头,“台下的数学家们估计要疯了”。
“戴维!”
坐在最前排的拓扑学家唐纳德拿拐杖猛敲地面,“请你简述你的论文并现场接受我们的质询!”
庞加莱猜想作为拓扑学中的著名猜想,是唐纳德研究了一辈子都未攻克的。
现在突然有个同行冒出来说他攻克了。
唐纳德不疯才怪呢!
“戴维,你的论文呢?”
“你能不能现场接受质询?”
台下一片混乱,能坐在主会场里的数学家,基本都是该领域的大佬。
此刻,这些大佬们议论纷纷,有几个失态地猛掐自己胳膊。
“有好戏看!”
谢半珩坐在景明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当然会接受质询!”
戴维临危不乱,面对着台下人的质疑,他直接吩咐助手,把已经准备好的论文下发给台下的每一个人。
景明和谢半珩地位估计是全场最低,如果不是疑似证明正质量猜想,他连这个会场的大门都进不来。
现在即使进来了,也坐在最后一排的犄角旮旯里。
然而即使是最角落,景明也收到了一份论文。
半个小时以后,景明失望地摘下触觉放大器。
“怎么了?证明错误了?”
“唔……”,景明想了想,“一半正确,一半错误吧”。
“这个戴维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里奇流的确很可能可以证明庞加莱猜想,他尝试了”。
“但很不幸,失败了”,景明叹息一声。
“哦”,谢半珩对这个人的失败毫无兴趣。相反得,他饶有兴致地看向台上,“这个戴维看上去已经有六七十了”。
“居然不是年少成名”,谢半珩嗤笑起来。
他还以为会在国际会议上直接宣称自己攻克了庞加莱猜想的,是个轻狂的年轻天才。
毕竟在这种国际会议上折腾大事,要么扬名立万,要么身败名裂。
谢半珩在景明旁边笑嘻嘻,“你说这是不是就叫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景明:“……”
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您好,请问您为什么认为戴维的论证是错误的?”
跟景明一起坐在犄角旮旯里的一个数学教授终于憋不住了,他好奇的问景明。
“哦哦,我叫凯奇”,他自我介绍完毕,迫不及待地说,“台下的那些数学家们都还没看完整篇论文呢!”
全部都聚精会神的盯着论文看,要么眉头紧锁,要么一脸倾佩。
凯奇甚至还能看见有几个数学家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保不准正在赞扬戴维的论文切入角度新颖呢!
为什么就你觉得他失败了?
“认真来讲,思路应该是对的,但麻烦的是,他的论证过程是错误的”。
“还有,论文不用看完”,景明淡定道,“你翻到第三页”。
凯奇赶紧翻到第三页。
这篇论文长达三百多页,第三页他还是能看得懂的。
“对呀,没错啊,这一页是在讲述ricci流的定义以及一个基本的论证思路!”
凯奇还念了出来,“ricci流作为非线性偏微分方程,三维流形形变后趋向光滑、规则……”
“对”,景明点点头。
当他摸到这句话后,他对这篇论文失去了兴趣。
“这句话怎么了吗?”
“这句话最大的问题就是它出现了一个逻辑空白”,景明淡定道,“你凭什么认为它形变后会直接趋向光滑、规则?”
“你有没有考虑过,流形形变后是可能会产生奇点的”。
景明淡淡道,“我随便往下摸了摸,他基本没提到过奇点”。
“奇点?”
凯奇不理解,“出现奇点会怎么样?”
“一旦出现奇点,就会发生部分坍缩,这个流形也就失效了”,景明认真道,“他的思路是对的,但论证是错误的”。
“要想用里奇流的办法,他就得证明不可能出现坍缩,最终流形一定会趋向于平滑稳定”。
“没办法证明这一点,这篇论文就是无效的”,景明平静道。
“不是,你怎么这么肯定?”
凯奇就奇了怪了,台下坐前排的大佬们都还在看论文、没说话,你倒先觉得这论文不行。
如果你这么牛逼,怎么会坐在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
景明并不想回答这个傻问题,他站起来,“谢半珩,我们走吧!”
现在,台下的数学大佬们或许是遭遇的冲击力太大,陷入了戴维的逻辑空白陷阱里。
也就是说,估计戴维的这场报告会还有的磨呢!
偏偏景明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还得去f厅做报告呢!
作为分会场,f厅的面积应该是不大的。
但是……这里真的是分会场吗?
景明少说也能听到百余道错杂的呼吸声、跺脚声,甚至还有小声交流的声音。
能够容纳下几百人,这个会场应该不小。
“这么多人来捧你的场”,谢半珩开玩笑,“你可别慌”。
“他们不是来捧我场的,而是来拆我台的”,景明轻声说道,“这不是作报告,而是以报告的名义,接受台下那些物理学家们的质疑询问”。
“你紧张吗?”
谢半珩看看手表,距离开始时间大概还有十五分钟。
“还好”,景明一笑了之,“反正我也看不见,就当台底下坐满了胡萝卜”。
谢半珩被逗笑,“一会儿上台要摘口罩吗?会不会闷?”
“不摘了”,景明摇摇头,“人太多,不方便”。
他俩现在照旧找了个角落窝着,反正还没开始。
正是因为还没开始,这些物理学家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儿说话。
“听说主会场,戴维宣称自己证出了庞加莱猜想?”
杰弗里马上刻薄道,“那他的论文就得收录进约翰写的《怎样不去证明庞加莱猜想》”。
于是他周围的物理学家们会心一笑。
就连景明都被逗笑,他向一脸懵的谢半珩解释。
“这本书成书于五年以前,收录了庞加莱猜想的一百种错误证明,据说卷首语是——请勿重蹈覆辙”。
“这帮物理学家们,好促狭啊!”
谢半珩轻声道,“你可不要学他们”。
景明摇摇头,跟他说悄悄话,“我学了就来戏弄你!”
也是,谢半珩想了想,认真叮嘱景明,“只许戏弄我!”
景明一噎,被这人的厚脸皮打败,只好无奈的转开头继续听别人说话。
“你们导师呢?”
坐在谢半珩旁边的物理学家是个秃头,他好奇地问,“你们导师去哪儿了?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学生在?”
“哦哦,我们没有导师”。
詹姆斯表示很理解,应该是哪个偷溜进来的学生。
不过好学总是能得到老师喜欢的。
詹姆斯忍不住想指点一二,“知道一会儿大家最期待的报告是什么吗?”
景明一愣,他总不能说是自己的正质量猜想吧。
谢半珩闷笑两声,故作严肃地臊景明,“是不是一个叫景明的新秀?”
景明倍感尴尬。
什么新秀?
“是啊”,詹姆斯感叹不已,“如果他能在这里通过大家的询问,这意味着物理学界崛起了一颗新星”。
詹姆斯夸起人来又严肃又认真。
“能够证实广义相对论里的正质量猜想,物理学史上必定有他的名字”。
景明被夸得坐立不安,谢半珩还要在一边臊他,“是啊,这个jingming,的确很厉害”。
詹姆斯严肃的点点头,“我看过他的论文,逻辑很严密,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那为什么还要开质询会?”
谢半珩突然好奇,“没有问题要问,这样的质询会还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要”,詹姆斯悉心教导,“同行那么多,总有人有疑惑,聚在一起交流的时候,会迸发出更多的灵感”。
詹姆斯一直被人说太冷硬,今天面对两个不认识的学生,他还想努力的开开玩笑。
“jingming用数学方法证明了物理猜想,可我们做物理学家的,当然更希望能够用物理方法来证明物理猜想”。
“或许今天我们一起聚在这里,就能够找到一个物理方法来证明正质量猜想?”
“物理方法?”
景明突然插话,“那么您有思路吗?”
詹姆斯摇摇头,“我的确尝试过,你知道超引力吗?”
景明一愣,试探道,“您是詹姆斯教授?”
“你认识我?”
景明就笑,“我看过您在超引力理论里证明正质量猜想的论文”。
“不错”,詹姆斯点点头,“按理,超引力比广义相对论要复杂,但我在超引力里证明了正质量猜想,却无法在广义相对论里证明”。
詹姆斯怎么也想不通。
“现在,被那个叫jingming的人证明了”,詹姆斯笑笑,“或许我可以和他讨论讨论”。
景明终于觉得不说不行了。
“抱歉,教授,我就是景明”。
詹姆斯愣了愣,倒也没生气。相反的,他饶有兴致想和景明讨论一下超引力。
奈何时间已经到了。
景明得上台做报告了。
所谓的报告其实就是——“你们好,我是景明,关于正质量猜想的那篇论文是我发的”。
语毕,他拿起马克笔,开始在白板上演算并且叙述自己的论文。
中途时不时的停下来解答底下这些物理学家们的问题。
“你是怎么想到要用极小曲面来构造的?”
“直觉”,景明淡定道,“当你看到极小曲面的时候,你不觉得它的曲率形式跟度规有关系吗?”
提问的物理学家叫伦纳德,他脸色一青,被直觉两个字噎住。
伦纳德气哼哼地坐下,嘀咕了一句,“运气!”
“这可不是运气”,杰弗里回头,跟身后的学生怀斯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