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吉公寓的202室里。
珍卿告诉施祥生,给她找了一份工作,要开始准备起来;而且从她现在开始,也要开始适应做家务。
施祥生听得心慌不已,神情顿时紧张极了。
但她自己深呼吸一阵,勉强镇定下来。
她的眼神还是神经质地发直,一瞬不瞬地看珍卿,问:“是……是什么工作?”
珍卿拿起她的手袋,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还有印质一般的三本书籍,都递给施祥生以后,才给她讲述起来:
“基督教女青年会的智育部,办了一个女工扫盲学校,最基础的课程,要教她们识字、算账、唱歌,这都是你能胜任的。更深入的课程是以后的事,你现在不用担心。
“比较难的一点是,那些出身贫苦的女工,因为没有受教育的机会,自身没有知识,有时候会显得倔强、迟钝,甚至是粗鲁、无礼……
“但我想你可以理解她们,她们没受到好的教育,也没有受过多少善待……她们的命运和你一样不幸,甚至很多人比你还要悲惨……
“你跟她们,是能产生同理心的。你只要将心比心,对她们耐心教导,动之以情,她们一定能感受到你的诚心……”
施祥生看完扫盲夜校的简介,把三本教科书紧紧抱在怀里,她眼睛里有点惶恐,看起来思绪很沉重。
她本就苍白的脸色,因忧心紧张更显苍白,她的面皮和嘴唇都在颤抖。
珍卿拉着她坐下来:
“一开始的时候,学生也许不太好管,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
“而且你的同事,多是很温和的女教徒,你不要太担心。非教徒的员工,也多是有爱心的女性,不会有你父母那样的恶人……你施家的人,很快会离开海宁,他们不能再伤害你的……”
施祥生神情略恍惚,可以看出她精神紧张,但她咬紧牙关,没说一句不行的话。
说起施祥生的父亲,珍卿问她:“你目前,还需要隐姓埋名,要不要改一下名字?”
施祥生的紧张感,稍稍去了一些,她秀眸中意蕴深深,颇动感情地说:
“珍卿,没有你的扶助挽救,我是断没有生路的。我打算随你的姓,再取‘扶助’的‘扶’字,就叫杜扶,你觉得好吗?”
始料不及的珍卿:“!”
她自然赶紧推拒:“你跟我的姓,我怎么能受得起?”
施祥生揉着手小声地说,没有什么受不起。
珍卿摸下巴思考,“杜扶”?感觉这名字怪怪的呢?
施祥生不安地看她:“你不愿意吗?”她很怕再多给她添麻烦,也很怕会让她为难。
珍卿连忙安抚她:
“不是不愿意,你这个‘杜扶’,跟诗圣的名字连音,恐怕有点引人注目,不大妥当。
“而且你我是平等的,要你随我的姓,我觉得也不妥。何不随你母亲的姓呢?”
施祥生神情虽柔弱,眼神却是坚定的:
“我生母即便活着,也是柔弱无用之人,她死了也护佑不了我,我不愿感染她的不幸。珍卿,天意让你救了我,我也能从你身上汲取力量。就让我随你的姓,好吗?”
百家姓里“杜”排47位,也算一个势力蛮大的姓。
施祥生想改姓“杜”,也未必姓的是她的杜,姓想姓杜也没有啥。
“杜扶”不行,按照施祥生的套路,难道叫“杜挽”“杜扶挽”?
到底取个什么名字呢?杜前进?杜光明?杜小康?杜向阳?
珍卿实在想揉脑袋,临到正经取名的时候,她就莫名变成取名废了啊!
诶?!说到“杜向阳”,珍卿拉着施祥生的手,小激动地跟她说:
“我写了一个小说,叫《逃》,女主人公也是命运多舛,但是她个性很顽强,摆脱了包办婚姻,以后还自学成材,成了一个师范生……
“我给她取名叫阿葵,因为葵花无论在什么地方,它一定是向着太阳长,向着光明去的。你觉得‘葵’字好不好?”
施祥生若有所悟,像受了点化似的,欣喜地抱住珍卿:“这个名字好,名字寓意好,我以后就叫‘杜葵’了。”
珍卿觉得好神奇,这名字就像一束光,把施祥生整个人照亮了。
说完了该说的事,珍卿再给施祥生打打气,看看时间也该走了。
但施祥生做人很细心,她说她记了一本账,都是她日常花销的钱。再加上看病吃药,账已经记了一百五十块。——这些都是珍卿垫付的。
她给珍卿签了个欠条,预备以后挣了钱还她。
珍卿倒也没有推辞,这未必不是施祥生以后人生的动力。
“施祥生,你好好修养,好好学习,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施祥生微微一笑,说:“珍卿,你从现在开始,就称呼我为杜葵吧,我从这个名字,开始新生。”
珍卿愣愣地点头,说了一声:“行吧,杜葵。”怎么这么别扭得慌?
珍卿和陆三哥回到车上。
时间已经快八点了,天光竟还是大亮的,陆三哥跟珍卿闲聊:
“谈得如何?”
珍卿还有点疑虑:“我看她颇有决心,就是身体还虚弱。还要养养吧。大概需要一两个月吧。”
陆三哥侧面提醒她:
“我听阿永说过了,她是郁症引发厌食,一直离群索居,未必对她修养有利。
“你们荐她到夜校教书,不妨早点让她住到基青会里。基青会专门救济妇女,会有人关怀开导她,也便于她适应学校氛围。
“最多再让她住半个月,就让她去基青会吧!”
珍卿觉得,三哥不愧是三哥,他其实说到了点子上。
但回想施祥生的样子,她还是心存疑虑:“她长久受到精神虐待,之前又厌食小半年,身心受损极大——”
陆三哥神情温和,但语气不容置疑:“小五,你心知肚明,她将来只能靠自己,就不该放任自己心软。”
珍卿一时纠结得很,不由反诘三哥:
“照三哥的道理,钱姑妈和明珠表姐,也不该容流于谢公馆,那怎么还由她们住着?”
陆三哥愣了一下,扒拉一下她脑袋,摇头失笑:
“谢董事长对钱太太,还有一点姑嫂情谊,自然不忍心赶她。不过在楚州,她也跟我坦言,冥顽不灵又能搅事的人,不好长住一起,她有打算送她们到外头住……”
三哥摸到珍卿的头发,感觉热潮潮的,他稍微退开一些,轻声问她热不热。
珍卿回一句“还行”,想着钱家母女的事,真是替大家长感到茫然:“那以后如何呢?帮明珠表姐寻个亲事吗?”
珍卿其实隐有耳闻,钱姑父死之前,已在安远办好房子,钱家母女过去就能入住。
嫁在安远的明月表姐,也想她母妹去安远,方便她和丈夫照应。
但钱姑妈说亲家母是瘟神,她是死活不肯去的。而明珠表姐也未必想去。
陆浩云不喜钱太太和她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