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死去的钱姑父,还有他的大女儿,虽说他们稍嫌迂腐,但也都是光风霁月的人。
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他也无意把事情做绝,所以就由谢董事长安排。
回到谢公馆的时候,正指挥佣人做事的秦管家,喜盈盈地上来跟珍卿说:
“五小姐,今天楚州有好消息,太太特别高兴,说明天叫裁缝来量身,给大家做新衣穿,还说要带奶奶、小姐们,都去百货大楼逛去……”
总之,谢董事长的意思是,这一年忙得晕头转向,大家既没心情游山玩水,也没闲空置办衣物首饰。
现在不用为疫情奔波,也不用为公司的事劳碌,连大房为祖父母守的一年孝期也结束了——准确的说是九个月。
大家到了该放松的时候,男人由他们自便,女人一起出去潇洒一下。
秦管家说完这件事,胖妈又上来跟她说:“五小姐,今天邮差送信来了,你的信还不少呢!瞧瞧去!”
珍卿一听就来了精神,赶紧往楼上跑,陆三哥也一道上去。
跟三哥仓促地再见,珍卿就蹿进房间里。
三哥在走廊上略站一下,听见她关房门的余音,才拿钥匙开门进房间。
珍卿进来换鞋洗手,就开始一封连一封地看信。
杜太爷在信中扬扬得意,他说珍卿寄的两百块收到了。
他听说珍卿靠自己的能耐,竟然挣了五百块钱,他欣喜得三天三夜睡不着。
之后,他总在祠堂告祷先祖,不年不节的,又特意给祖宗上了坟。
他跟祖宗们叙说家中之事,说珍卿虽说只是个妮儿,以她的机灵劲儿,将来必能出人头地的。
他日也念夜也念,请祖宗们好生保佑珍卿,只要珍卿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日后必定能扬名显亲,光宗耀祖的……
祖父的兴奋喜悦之情,洋溢于字里行间。不过他后面也提到,族里还是不叫她上族谱。
杜太爷在信里安慰她,说族里那些个老东西,那是王八吃秤砣,又臭又硬的,现在先不必管他们。
他再三鼓励珍卿好好干,等将来挣出大功名来了,那帮老东西指定哭着喊着,求珍姑姑上族谱上来吧。
然后,杜太爷展开想象的翅膀,对未来做了美好的畅想……
他在最后交代珍卿,虽说挣了钱该高兴,可不要到处跟人现去,惹人惦记上就坏事了。
杜太爷说他虽跟人说了,也没说挣了五百那么多。
他说他的嘴还是比较紧的,就是亲戚们和李师父知道了。再说乡里人就算惦记,那山长水远的,也惦记不上珍卿的钱。
珍卿把脑袋搁桌上,心里既意外又好笑。
然后是杨家姑奶奶的信,说她每回捎回去的洋药,她一直都在吃着。她的眼神儿是比从前好,身上觉着也比从前有劲,干巴瘦了这些年,临老倒还长胖了些。
昱衡表哥也刚强一些,不像以前那么阴晴不定。
只是他还不肯出房门,二表伯给他买个戏匣子,他常日里放着戏听;有时若衡表姐念书给他听。
而若衡表姐要出门子了。她的婚事是亲上加亲,未婚夫是二姑妈的小儿子。
若衡姐担心父母兄长,想结婚后住到杨家湾,方便照顾她娘家的老弱。
她二姑妈倒也通情达理——大约也看在老娘面上,同意了若衡姐的不情之请。
姑奶奶说的是家长里短,并没问珍卿是否回去参加婚礼,她甚至没有提起二表娘。
珍卿以手支颐,发了一会儿呆。今年本来开学就晚,学习时间本来就紧张,她大概率不会请长假的,所以若衡姐的婚礼不会亲自参加。
不过得给若衡姐备点贺礼。
族长向渊哥的来信,就是闲话杜家的事,然后承诺会照顾好杜太爷,嘱咐珍卿笃志学业,不必太惦记家里,也别总给他们捎东西了……
说起来,玉琮有半个多月没来信了,唉,男孩子长大了心就野了,忘却了杜家庄的小伙伴了。
启明学校的老师同窗,之前,珍卿只跟梅先生有通信。
不过后来她离了婚,又闻说双亲病重,她就从启明学校辞职,据说回慈溪老家去了。
读了这么多家乡书信,珍卿一时心思惘惘,也没有心思做什么,干脆坐在藤椅上神游。
神游一会儿有人敲门,她赶紧站起来叫“请进”。
珍卿扯扯褶皱的衣角,看着洗过澡的三哥进来,他温温淡淡地笑:“有没有打扰你?”
珍卿给三哥张罗凳子,不吝溢美之词地胡吹乱捧道:“三哥一来,我这里蓬荜生辉,我不胜欢迎之至,绝对没有打扰之说。”
洗白白的三哥春山一笑,真是照亮了整个房间,说“蓬荜生辉”也算实情。
这俩人宾主就坐,三哥看见珍卿桌上的信,知道她刚才准是在看信。
他先提了一个话题:
“最近还在作画吗?”
珍卿说就是日常写生,慕先生会教她东西,但是总叮嘱她多写生。
她见三哥手里拿着东西——是一沓彩印的明信片。
三哥见她已经留意到,就把明信片递给她,漫不经意地说:
“我一位邮政局的朋友,说邮政局最近要征集明信片,润例给得很高,一张可达十至二十元,你有没有兴趣?”
珍卿接过明信片看,人物、风景、动物都有,有构图比较简单的,也有设计特别精巧的。
她问三哥:“他们征集什么类型?有没有一个主题?截止日期什么时候呢?”
三哥见她心动不已,不由在心里发笑,他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随意解释一句:
“征集广告还没出,我听的内部消息。征集的要求,是展现新时代新风貌,不拘人物风景建筑,他们只看作品的质量。
“小五,我建议你都画一些,受青睐的几率更大。”
珍卿忍不住心动了,她总不会嫌赚钱多的。
《葫芦七子》的版税,她这个月又拿了快三千块。她自己的钱加起来有近五千了。
但是她这个月的事情也多,先给杜太爷寄了两百,还有她自己的不少杂事,不留神就花去了五百块。
所有私房钱的五分之一啊。
现在的钱根本搂不住花,想要挣钱买花园洋房,就不能太过松弛懈怠。。
珍卿有点焦虑地挠头:
“荀学姐给我透了意思,想叫我去扫盲夜校做教员,也许要教识字或音乐,一个礼拜有两节课。
“我还要给《十字街心》写稿,还要帮着各个学校,联络‘妇女解放’讲座的事。”
珍卿手插进刘海里,她分明还是个少女,怎么就比社畜还忙活呢?
三哥无声地暗笑,语气显得不大热心:“能力大,交际广,诱惑和选择也更多,你想要面面俱到,也并非不能,无非牺牲更时间精力。若不然,你就要学会取舍。”
他说完,见她拄着脸不吭声,一向顾盼灵动的眼中,一时茫然一时思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