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当时愿意委身帝王,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去成全他。
然而不等美人开口,李琩便又继续说道:“只有我现在的妻子没有怨尤,没有怪我弄丢了她的太子妃的位置。”
这句话落下,马车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其实,李琩自己也很难说清他对自己现任妻子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说,“父皇看我辞去政务,大抵是怕我仍旧对你旧情难忘,要同你继续纠缠下去,便开始频繁过问我的子嗣问题。”
所以他现在的这个妻子,一开始本便是他被迫娶的。
到了后来,更是连床笫之事,也开始由不得他。
李隆基派了个宦官到他府里。
不为别的,就为每天记录他和妻子的床笫之事。
一开始,李琩怨极、恨极。
那种怨恨愈深,他便开始愈发思念美人。
他甚至每次同妻子翻云覆雨,都觉得自己是在对不起玉奴。
直到今日。
他看到了今日的玉奴。
才恍然发现,只有他还被他们的回忆,困在了过去。
“……”
“你不用为我这样。你现在的寿王妃也是无辜的。”
美人终于抬起头看他。
李琩眼眶微红,笑着应了一声,“我知道。”
以前玉奴总说他好,但他想,他才比不过她。
帝王、百姓,他们何曾善待过她?
但她的心却还是那么柔软,她的性格也还是那么温柔。
才不像他……
李琩鼻腔有些发酸,他蓦地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妻子。
其实,他现在的妻子也很好。
她很少埋怨些什么,从来不会怪他不思上进。
知道他心里始终挂着一轮明月,她也常常只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回屋里伤心。
倒是他……
他只是自己过得不好,又无能为力,所以才只能把怨气发泄到她的身上而已。
“……”
有时候执念放下,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那恨怨交织、日复一日的陪伴下,他也早已对妻子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所以……
今天就当他是来向自己的从前告别的吧。
李琩也终于弄清了自己最初来时,听到美人那句话后,心里落下的是什么声音。
那是他心里枷锁落下的声音。
从今以后,他会认认真真的把自己妻子当成“妻子”来看待。
“……”
“回去吧。”
听李琩说他要放下自己,美人终于松下口气。
她说,“听闻怀孕的女子觉浅,别让你王妃梦醒了找你。”
说着,面上露出了时隔多年以后,对他露出的第一抹笑容。
李琩蓦地有些发怔。
他恍然地看着美人的笑靥,不知是要将其记住,还是要将其忘却。
只隔了许久以后,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才低声说道:“那……娘娘珍重。”
“……”
说完,就如同刚才来时那般悄悄地来,李琩又想趁着马车外的人没注意,再度悄悄地走。
但这次他落地的时候,不小心踩断了地上的一根树枝。
树枝发出“嘎吱”一声,惊醒了一旁守在马车外的小宫婢。
小宫婢睁开眼,第一时间就向四周张望。
还好李琩躲得快,小宫婢什么都没发现,就还以为自己刚刚是在做梦,其实是听错了。
“……娘娘,你没事吧?”
转头看见美人的马车里亮着烛灯,小宫婢愣了一下,试探着询问一声。
很快,马车里传来美人回应的声音,“没事,就是刚刚有些睡不着,就想起来找些安神香来点上。”
小宫婢“啊”了一声,一边回道:“奴婢进来帮您找吧。”
一边就急急忙忙地上了马车。
“……”
李琩躲在马车后,听见马车里传来的声响,也赶紧抓住机会,往后面自己和妻子的马车走去。
一如美人说的那样,怀孕的女子大多觉浅。
李琩一回来,瞧见的便是妻子扶着肚子,一副颤巍着要下马车的模样。
“这么晚了,你还下来要做什么?”
李琩赶紧上前去拦下了她。
寿王妃顿住,抬眼看了他,然后又迅速低下,用一种羞赧怯弱的语气,低声说道:“妾身醒来找不见你,心里忽然便有些害怕。”
李琩霎时愣住。
或许,便真像贵妃娘娘方才说的一样吧,女人独独是在怀孕的时候尤其脆弱。
以往总是默默承受一切的妻子,这也是第一次告诉了他,她很需要他。
“……”
唉。
李琩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伸手揽住了妻子,也是第一次用那般轻柔的嗓音,在她耳边说道:“走吧,我回去陪你。”
“以后都陪着你。”
过往的一切,全都在今天结束。
李琩原以为,等这次叛乱过去,他们所有人便都会开始慢慢变好。
但却没想到,有些人,永远都没机会再等到叛乱“过去”。
“……”
安禄山又攻下了长安,可他却没在长安称帝,而是留在了洛阳。
听说,美人自小是在洛阳长大。
听说,美人最爱的便是洛阳的牡丹。
他自称雄武皇帝,让人找来了许多名贵的牡丹花种,还将他“大燕”的都城定在了洛阳。
原是想着,等美人来做了他的女人,或许能因为这回到故土、这满院的牡丹,能稍微欢心一些。
却没想到,这“宫殿”永远也不会迎来它的主人。
“……”
安禄山攻入长安,发现李隆基已经带着美人和他的亲信家眷离开时,心中其实并不慌乱。
这天下,难道不是谁有权势,谁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吗?
安禄山把李隆基对“权柄的应用”,学了个十成十。
甚至,他还把李隆基的傲慢,也学了个十成十。
就如同李隆基当初举办琼花盛宴,非要叫天下人来看一看自己的掌间明珠一般。
安禄山也不遑多让,直接便让人放出了消息。
他说,毕竟君臣一场。
他可以不派人去对李唐皇室追杀,但他想要一样东西。
他要贵妃。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历史的记载发展。
虞苏苏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离完成贵妃的遗憾很近很近。
但意外,发生在一个夜晚。
“……”
因为是美人的阿兄,君主的宠臣,所以就算杨钊是人人瞧见都想唾弃的奸佞,但也还是跟着李隆基一道从长安里逃了出来。
在逃往蜀中的路上,他从来不曾去探望过美人。
似乎是知道了美人泄密的事情,也似乎是在生着美人的气。
美人想像过去那般,去哄一哄他,但李隆基不允许她随意露面,她要么是被困在途经休整的屋子里,要么是被困在马车里。
让人去把杨钊传来,杨钊也不应召。
她没办法。竟是一路走来,都没能再见到杨钊一面。
“……”
按照贵妃的记忆,她再见到杨钊的时候,应当就是杨钊被赐死,她只见到了杨钊尸身的时候。
可记忆在他们到达马嵬驿的那天,出现了偏差。
那个晚上,虞苏苏坐在驿站屋子里的梳妆台前,正按着记忆里贵妃的模样,问着身后的小宫婢,“我们还有多久能到蜀中?”
一边听小宫婢回答,“怎么也还得二三月吧。”
一边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这时,屋子外却是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杨钊踹开了门,竟是大步从屋外闯了进来。
“阿兄……”虞苏苏瞪大眼,有些被吓到,不明白这时杨钊怎么会突然出现。
她身后的小宫婢,因为记忆里没有这幕,像是突然失去了操控者操控的木偶,陡然愣在一旁。
而杨钊冲上来,却是直接攥住了虞苏苏的双手,用一种殷切恳求的语气对她说道:“玉奴,跟阿兄走好不好?阿兄现在就带你离开……”
虞苏苏闻言有些怔住。
显然,贵妃记忆里的杨钊,是应该要什么都不知道的。
等安禄山的消息,从长安传到马嵬驿来。那些禁军军士,想到这天下就是被他们杨氏兄妹给“搅乱”的,就该直接奏请陛下,赐死他们这对“佞臣妖妃”了。
他在死之前,根本来不及反应。
而眼前这个杨钊,却显然不是。
他像是预知到了什么,甚至脱离了虞苏苏本身对幻境的操控。
虞苏苏蹙眉,回想起此前自己扮作贵妃出嫁时,也是杨钊破天荒地脱离了幻境控制,回了自己一句他本不曾说过的话。
终于可以确定,这个杨钊,绝对存在问题。
[……苏苏?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呀?]
脑海里的系统团子,看着眼前这突发一幕,急得自己也快头都快要秃了。
但虞苏苏诧异只是一会儿功夫。
她听到系统团子的问话,很快反应过来,悄悄往身边那些后世之人所在的地方瞧了一眼。
见他们只是皱着眉,一副怅然揪心的模样,似乎也是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并不奇怪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事情。
当即明白,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一段并不存在的“回忆”。眼前的意外,对他们而言,也没有意义。
虞苏苏松下口气,这才定下心来,抬头去看眼前的杨钊。
“阿兄要带我去哪儿?”她用着贵妃的语气问他。
杨钊急切地回答,“去哪儿都行,总之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但虞苏苏笑着摇摇头,却是说道:“陛下不会让我离开他的。”
哪怕是到了末路,他也不会。
“……”
没关系……
杨钊张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哪怕是在幻境,哪怕她不是他真的玉奴。
但就算是自己骗自己一次也好,他也想试着救她一次。
杨钊攥着虞苏苏的手,越攥越紧。
但下一秒,虞苏苏又对他一笑。
眼前的幻境,却又换了另一副场景。
“……”
山林寂寂,古柏参天。
当安禄山的信使,将安禄山的话带到的时候,李隆基的禁军统领,正打算重整队伍,带着这些皇室亲眷,重新像蜀中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