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 be)

咒术甜甜 十九尺 3130 字 2022-10-19

“公子,外面下雪了。”

书房窗前披着厚重外衣的人影微微一动,只见一只白皙如玉的手顺着袍袖伸出,轻轻推开了窗。

又是一年寒冬。

伏黑惠垂下眼睛,睫毛又长又密,接近茶色的眼睛里一片暗色。

他今年又食言了,说好秋天就回来的。

“公子小心着凉,”小侍童刚把门外的花搬进来,见伏黑惠开了窗,连忙上前关上,“今年的冬天来得好早啊……公子,我们的炭火可能不够了。”

伏黑惠有点可惜不能看雪,对于小侍童的话也不甚在意,“不是一向都不够用么。”

小侍童垂下头生气道:“以往给的都是足量的,去年就开始少了,今年只给了两个月的量,公子身体不好,万一受寒……”

“行啦。”伏黑惠转过头打断他。

小侍童看着伏黑惠愈发苍白的脸色和日益消瘦的身形心疼坏了,公子身体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这偌大的伏黑府邸除了主仆二人再无他人,就算想要娇养着也没有足够的人。

更何况……现在连物资都不太多了。

这些年两人相依为命,中途不免受到打压,他亲眼见着公子年少就多了几根白发,人活一世,有人是为享乐,有人却是受苦。

公子从一个天真的少爷,变成了如今沧桑历尽的公子,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别人又怎知道其中苦楚。

“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会儿。”伏黑惠摸了摸小侍童的头,这还是个孩子,却跟着他受了这么多苦。

他本应该在他遣散仆从的时候走掉的,却一根筋地留了下来,一晃,就是八年。

小侍童看着伏黑惠欲言又止,伏黑惠好笑道:“有事就说。”

“您,您明明可以跟着五条家去南边的,五条家有您的老师,您为什么……”

伏黑惠起身的动作一滞,又坐了回去。

“我记得你从前问过一次,我不让你问。”伏黑惠摩挲着老旧的桌椅,“现在也依旧是这样,等到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小侍童点点头,又说:“最近街上来了军队,好多家都被搜查过了,剩下我们这边还没有,他们说是要抓伏黑和两面家余孽,公子……我们要不要先出去躲一段时间?”问出这句话的小侍童其实是不太抱希望的。

伏黑惠果然摇了摇头,“没事,我们不走,他要抓便抓,我……”我还要在这里等他。后面伏黑惠没说,只是让他退下了。

看着关上的门,伏黑惠叹了一口气,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伏黑惠才猛的低头闷咳起来。

再抬起头,手心已经有了点点红梅。

伏黑惠抽出帕子把手擦干净,又把帕子放到了一个抽屉里,他的动作很熟练,像是做过很多次。

伏黑惠想,确实很多次,他从三月前就开始咳血了。

他活不久了,最多到年末。

低垂的眼眸里蒙着一层水雾,湿漉漉的——是因为刚才的咳嗽。

伏黑惠喝了口水润嗓子,顺便去去嘴里的铁锈味,喝完水,伏黑惠慢慢回到了窗边。

推开窗,飞雪映流年,伏黑惠想,原来已经十年了。

他和两面宿傩私定终生的第十年,他等两面宿傩的第八年。

他们是竹马之交,两面宿傩长他几岁,在他还在学堂里上课时,两面宿傩已经开始领兵了。

伏黑家和两面家是世交,关系一向很好,若不是因伏黑惠是男子,娃娃亲都不会落下。

伏黑惠一手抱书一手点着两面宿傩的胸口:“你下次再在我读书时闹出怪叫,我就不跟你出去了。”

伏黑惠气呼呼地走在前面,雪花落在男孩柔软的头发上,他本就长相精致,现在更像是雪中仙。

两面宿傩想,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会因为他的长相而愣神,真是太奇怪了。

一边走神,这人嘴上还不停,“啧,小少爷,我好歹比你虚长几岁,你就这么没大没小?”

伏黑惠白了他一眼:“你若是真的觉得自己大,就要做出大的样子,总是和小孩子一样幼稚……”

正经严肃的回答让两面宿傩哈哈大笑,他快走几步上前搂住伏黑惠的脖子,伏黑惠被他带进怀里揉了好几下,发丝都透着凌乱。

伏黑惠想,我以后可不要娶一个这样性格的女孩子,太霸道了。

殊不知一语成谶,他终究是栽在了这个家伙手里。

“别亲了……”伏黑惠声音带着羞,耳根都红了,却还是一副傲娇的样子,两面宿傩看得心痒痒,又低下头去。

伏黑惠连忙躲开,推开他跑回了家,不去管两面宿傩大笑,男孩面红耳赤得躲进了被窝。

太讨厌了,伏黑惠暗自决定,三天之内不要理他了。

后来伏黑惠回忆起来,只觉得那时太不知足,亦或是太过天真。

两面家主查出叛国罪名,伏黑家也深陷其中,即使两面家主如何申冤,结果却是早已定好。

不过是功高震主,从此再无两大家族。

伏黑家和两面家借着最后的力气将二人送走,伏黑惠记得那天母亲抱着他,摸着他的头发,泪如雨下:“孩子,照顾好自己,喜欢谁就去喜欢,母亲不能再庇佑你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母亲。

仆从被遣散走了,只剩被他救回来的小侍童跟着他北上。

两面宿傩那时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府邸和物资,物资每年都有人来送,可是伏黑惠再没见过两面宿傩。

两面家满门忠烈,现在却只剩两面宿傩北上参军。

他搬到这里的第一年就因为风寒而落下了病根,后来心里郁结,身体再没好过。

他收到了很多两面宿傩的来信,有时信上溅了血,有时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伏黑惠虽足不出户,却也能见到北方的景色。

直到再也收不到信。

最后一封信,两面宿傩字里行间里都是喜气,他说军队要南下打仗,届时路过,一定会回去,让他等他,就在这个秋天。

一等八年。

回过神,伏黑惠身上已经被风吹得发凉,他连忙关上窗,却被窗棂上的凸刺扎了手,血珠顺着手指滚落,伏黑惠猛地抬头——

伏黑家的大门被人强行破开了。

伏黑惠其实早就听说上面最近在查当年两大家族的“余孽”,他总想着自己一个人倒是没什么危险,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