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走的,此时应当出京了。”苏福察言观色道。一见鹿白的脸沉下来了,他立刻掏出一封信:“干爹走时叫我给你的。放心吧。”
鹿白扫了一遍,头顶的怒火这才消了几分。公务在身,临时出差也是常事,虽说急了点,却也怨不得他。这么一想,她便收了信,欢天喜地地走了。
苏福松了口气。干爹说人来了才能给信,幸好。顿了顿又觉得好笑,既然知道她要来,怎么不肯直接送过去?情之一字,着实难懂。
此次出行,除了去西边查税外,窦贵生还存了几分私心。本来要等正月十五后才能成行,但他特意求了皇帝,允他提前十日。整整十天,足够去一趟唐州了。
唐州鹿氏他是听过的。两百余年的氏族了,兴于开朝,盛于厉帝,自周、陈两国南北初分之后便日渐衰落。及至今日,鹿氏已经如同倾颓的大厦,只剩几根柱子勉力支撑着脆弱的辉煌了。
鹿氏以铁矿发家,早年间是唐州本地赫赫有名的矿商。因祖上开国有功,鹿门子弟得以由商入仕,入朝为官。两百年来,族内出过百余进士,数十翰林,还有两位一度官拜丞相。到前陈厉帝时,朝中不下半数的官员与“鹿”字或多或少都扯得上关系。
南北一分,鹿氏也跟着走向没落。兜兜转转百余年,又龟缩回了群山掩映的环抱之中。
唐州气候温润,四季如春。窦贵生从冬天出发,经过花繁叶茂、山水如画的春季,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寒风凛凛的冬天。
但不一样了,他也是见过春天的人了。
唐州真是个好地方,等他老了——也许是快死的时候,他一定要再去一趟。他要再攀一次山,再坐一次二人抬的竹轿,再去青苔覆满的小巷深处,听鹿白跟他道一句“窦公公安好”。
不过,也许她那时已经不记得他了,那就看她一眼,远远地看一眼就行了。
一想到那些恬静美好的画面,他就热血沸腾,斗志昂扬,每个毛孔都被想象勾勒出的未来填满了。尽管那份未来中没有他,他依旧心怀感激,幸福洋溢。
鹿白早就得知他回来的消息了。自打人入了京城,她就兴奋地满屋转圈;等听到队伍进了宫,众人只见一枚炮弹“咻”地从莫啼院蹿出,奔着司礼监的方向飞去,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窦贵生前脚刚踏进房门,后脚就被人从背后扑倒。腰也被卡住了,脖子也被勒住了,帽子也被撞歪了。
他反手掂了掂,多日不见,这丫头分量倒没轻,丝毫没有衣带渐宽、为伊憔悴的意思,敢情一点都没想他。他心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泛酸水。
“我想死你啦!”鹿白在他耳边大叫,没轻没重的,把他老脸都勒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