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吃醉,就原型毕现了,元君玉是怕孤单的,这时候却像是注定了要他伤怀,身边没人伴着他,官场的酒席,再热闹,他还是形单影只。
柳骄,柳骄呢?那个小子,说什么“有家”,恐怕到了以后,连人家门都进不去!可难道要他做师长的去当一个恶人么?元君玉兀自摆着脑袋,他宁愿撑住一份假慈悲,也不想被人看见心里的龌龊。
出了下浮桥,河道内一星一星浮着红晶晶的烛火,隐隐的,有娇笑声,有咏怀声,只是都隔得远,听不真切。元君玉脚步微微踉跄了,酒意涌在面颊上,愈醉愈深,耳边隐隐又是笙箫的嘈乱,又是金荷杯的掷响,浮浮沉沉,元君玉站不住,坐在潮湿的石阶上,对坐河湾。
一只闪烁的灯靠近,艄公划着竿飘过来:“年轻人,乘船哩。”
他让出身后的船舱,里面帘幕半遮,露出一双欲拒还迎的绣花小鞋尖。
元君玉提起灯,照亮一张酒后的芙蓉面。
艄公吃吃发笑:“俊后生,便宜喏。”
襟敞,发乱,的的确确不像个良家子弟,元君玉也笑了:“老丈好意,晚生受之不起。”
“便宜、便宜唻……”艄公犹自劝着,不肯走,把身后寡白的碎花帘子拉动起来,那小脚颤了一颤,翘到船舱外,低哑的一把女音,唱道:“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那两方玲珑足边唱边抖,弦上新月未过是也。
是养大的孤女?还是自家的孩子?元君玉猜着,边猜,边把腰上挂的那些东西扯下来,往船板上扔过去。
叮叮咚咚,小船板上掷满了环佩,元君玉接着打开发冠,那是只细腻的白玉冠,佛手托一只八瓣莲,这个易碎,他拿手捧了,凑近河面,咚一声扔进栓桩的绳堆里。
这不止一夜的嫖资,老艄公讪讪,想拿,但不敢动:“这……”
“走吧,”元君玉鬓发散乱,说不出的落拓,“有能耐,别自甘下贱。”
静了一阵,是船里还是更远的画楼中,传来喑哑的哭声。
船又飘走了,浸在满城喧嚣的灯影里,那枝长杆一划一划,拨水声渐远。
月上中天,金陵大半人居都已熄灭灯火,可秦淮两岸仍旧有笙歌,高高低低的,元君玉枕着石台,几乎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