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婧紧张的心忽地缓和了下来,她大着胆子抬起眼,看着面前的羊安氏。
羊安氏握着小婧的手揉搓着,小女儿的手有些粗糙,有些干裂,全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看便是做了许多活计的手。
羊安氏蹲着的身躯似乎更加憔悴了,整个人微微颤抖着,许久不说话。只是她眼睛一眨,落下许多泪来,滴在小婧的手上。
小婧慌了神,连忙想要抬起手来擦拭羊安氏面上的泪。可她看到羊安氏憔悴却仍美丽精致的脸,再看看自己瘦弱粗糙的手,心里有一些自卑起来。
小婧抬起手时,宽大的袖口落了下来,露出细的像竹竿一样的手臂,和手臂上许许多多的伤口。
羊安氏一怔,颤抖的手指触到小婧的手臂上,又如同被火烫着了一般猛地缩了回来。
她的静儿,手臂上受这些伤时,该有多么痛啊。
静儿走失了这么多年,她想象过无数次和静儿再相见的场面。也许静儿穿着普通,是个活泼开朗面上带笑的可爱女童。又或许静儿穿的稍显寒酸,但至少还是她小女儿的那个模样。
她也想象过无数次静儿如今的长相。此刻她面前的女童,样貌与她想象中的无甚差别,可眼神里却隐隐约约带了些自卑瑟缩的神情,还有些隐隐的惶恐之意。
又是一声嘶哑心碎的声音,羊安氏蹲着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猛地痛哭起来。她双手环住小婧紧紧地抱着,仿佛一松开手小婧便又消失不见一般。
“我的儿,五年了,娘找你找得好苦啊!”
小婧也忍不住眼泪,在羊安氏怀里呜呜地哭了出来。
宋丽娘每晚对她斥责打骂,让她吃残渣剩饭时,她便抱着一只豁了口的旧碗,蹲在炉灶旁边,靠着柴火垛,望着窗外的月亮,一点一点地边哭边吃那些冷硬的剩饭,心里无比希冀能像其他娃娃那般有娘护着爱着。
原来这都是真的,她不是什么被流放的孩子,她是有娘的。
羊安氏的哭声声嘶力竭,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心碎彷徨全部哭出来一般,连周围的小吏都有些忍不住使劲儿地眨了眨眼。
“娘每天吃饭时,就会想你有没有吃饱,吃的好不好。每晚睡下时,担忧你如今有没有可以依靠的地方,睡得暖不暖。娘每次看见那些年幼的乞儿,又忧心你是否也这样四处流浪。一想到我儿可能过的艰难,娘的心就像生生穿了个孔洞一般。”
“娘心痛的恨不得一死了之,可又总希冀着你还能回来。若是你回来了,发现娘不在了,该有多难过,多自责。娘只要一想,这颗心便又像被生揪一般。”
“我的儿,你那手臂....我的静儿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的苦!”
整个公堂上只回响着羊安氏如泣血一般的泪泣声。
安大人看着羊安氏的样子,背过头去重重地吐了口气,心头一样无比感伤难过。
这些年来,自己的姐姐羊安氏是如何癫狂一般寻找这个女儿的,他都看在眼里。只有他们自家的人才知道她有多么心痛。
但为了不使羊安氏太过悲恸,安大人强笑着道:“长姐总算是母女团聚了。”
后面跪着的宋丽娘看着羊安氏的模样,身子僵在原地。
为人母的心情,她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懂得的。
小婧刚被她领回家时,还是个白净可爱扎着羊角辫的稚童。
可这些年自己是怎么对待这么一个奶娃娃的。
宋丽娘终于伏下了身,不住地给羊安氏和安大人磕着头。她一边磕着,一边嘴里不住地念着对不住他们。
羊安氏哭声慢慢止住,她转过头来听见了宋丽娘悔恨的声音,立刻松开小婧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不住地撕扯着宋丽娘,狠狠地用尽全力捶打着她。
“就是你,就是你对不对!你这贼妇人,我恨不得把你生生撕开来,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拿刀把你捅个对穿!”
羊安氏的丫鬟和羊芷凝连忙上前来把羊夫人拦开,几个小吏立刻过来把宋丽娘同样拖下去关入了牢狱。
宋丽娘被拖下去时,还在双手合十不停地乞求羊安氏的原谅。
宋丽娘做出这些事情,不说连阳侯府,便是安大人自己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羊芷凝悄声道:“娘,如今刚与妹妹相见,可不能吓着妹妹了。”
这话果然奏效。羊安氏立刻便打住刚才的模样,又转来细细地安抚小婧。只是她一看到小婧瘦弱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羊芷凝看着小婧也是一阵的恍惚。妹妹走失了五年,从前她也曾带着年幼的妹妹在闺阁中肆意玩闹,抱着小团子一般的妹妹放风筝看花灯。
她以为她们姐妹也许这辈子都不得再相见了,老天有眼,把妹妹重新送回了身边。
羊芷凝稳住心神,母亲喜不自胜,但她还记挂着一事。
羊芷凝过来给安大人和虞幼宜与蔺泽福了福。许氏和虞静珠坐的远,一个面色灰败地瘫坐在座位上,一个抓着裙摆头埋的低低的,都不想再被人耻笑。羊芷凝压根就没看到她们两人。
“舅舅是在哪里寻得静儿的?我们找了这么多年,竟然从没发觉一丝一毫。”
安大人看向虞幼宜温声道:“是虞家大姑娘偶然遇到静儿,出手相助把静儿从那腌臜人家里接了出来,这才得以与我们相见。”
羊芷凝马上感激地给虞幼宜行了个大礼,虞幼宜立刻扶了她起来。
“虞大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妹妹名唤羊芷静,走失五年,家母郁结在心,日日寻找,却从未再寻见。多亏虞大姑娘心善,否则我们家也许终其一生也难以再见到妹妹了。”羊芷凝的鼻子有些微酸。
虞幼宜温和地笑了笑,“失了孩子的人家最是心痛无比,若能让一家团圆,也是我之幸事。”
羊夫人听见了,挣扎地就要给虞幼宜磕头跪拜,被虞幼宜眼疾手快地扶住道:“羊夫人,这可使不得,可是折煞我了。”
羊夫人抓着虞幼宜的手,含着泪慢慢出声。
“好姑娘,你不知道,我统共就这两个女儿,爱的如花似玉。静儿走失后,几乎要去了我半条命。幸得姑娘你心善,把静儿从那虎狼窝里就出来。我...我真不知道要怎样感激你才好。”
羊安氏说着,手足无措地摘下自己手指上的一个戒指强行放在虞幼宜手心里,又摸向鬓旁拔下头上的一只金雀簪要戴在虞幼宜发间。
她含泪带笑,只恨不得今日出来时没能多带些珍宝在身上,想要一股脑地全给了面前这个清丽沉静,气度不凡的姑娘。
虞幼宜怎会接这些东西,笑着就要推还给羊安氏。蔺泽在一旁开口,似乎声音也温和了些,只道:“你便收下吧,她才会好受一些。”
公堂外面爱起哄的也喊了起来。
“虞大姑娘收下吧!”
“是啊,大姑娘心善,都是应得的!”
在外面候着的白蔷看着羊安氏身旁的小婧抿嘴一笑,湘竹倒是听着人群的起哄悄悄翻了个白眼。
“之前在府前一个二个都叫的甚凶,如今怕是想着要在大姑娘收下做工还钱,便都上赶着拍上马屁了。”
虽然湘竹嘴上如此说,但看着公堂里的虞幼宜还是止不住地脸上带笑。
公堂内,蔺泽张口后柳叡赞同地点点头,面上的神情十分自豪,仿佛是他找回了羊芷静一般,惹得羊芷凝在一旁止不住地笑。
庆王发了声,面对羊安氏如获至宝的神情,虞幼宜也不再客套,浅笑着大方收下。公堂外面的人群传来一阵叫好声。
羊安氏的手又往自己腕上摸去,摸到空落落的,才想起自己如今手腕太细,挂不住镯子,出门没戴什么出来。
她只好停了动作,紧紧握着虞幼宜的手道:“好孩子,你是我们羊家的恩人。我们羊家没什么别的本事,但世代行医,也算的上是大蔺有名的,家中子弟也多有经商的。日后你若有任何麻烦,或是有什么病痛,或是想寻些什么珍奇玩意儿,只管来拿着名帖来羊府。我府上的人必定尊礼相敬,倾力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