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道:“在庄子上呆了十年实在是太耽搁事,侯府从前的事情皆是只知道个一星半点。如若有呆得久一些的人问问,想来会明了很多。”
众人一顿,目光纷纷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刘嬷嬷。
刘嬷嬷正喝着茶,看着几人这副模样不禁呛了一嗓子,咳嗽了几声后把腰板挺直了些坐着。
“大姑娘直问便是,我也算是在侯府呆得久的,是先太太入府前就已经在府里的,许多事情还知道一些。如今既跟了大姑娘,老奴必定是知无不言的。”
虞幼宜笑道:“嬷嬷果然是个明白人。我先前出去过一回,听闻京城头些年有个极有名气的优伶,刘嬷嬷可知道一些这事吗?”
刘嬷嬷努力想了想道:“老奴是个粗人,也不太懂那些达官贵人的喜好之类,但在主家呆得久,也听过一些。头些年是有个极有名的男戏子,我虽没见过,但听说生得极阴柔俊美的。”
虞幼宜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轻轻开口道:“嬷嬷可还记得那人叫什么名字?”
刘嬷嬷哼哼了半天,努力在自己脑海里回忆了半天,“老奴也记不太清,而且那戏子对外的名号也是他的花名,想来和他的真名是无甚干系的。”
虞幼宜略略有些失望,但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刘嬷嬷是在内院做事的,原本就不常出去,况且这些主人家喜欢的乐子她也不甚懂。到底那么多年过去了,记不清也是常事。
她开口道:“我知道了,劳烦嬷嬷记挂着,如有什么想起来的便与我说。
刘嬷嬷点了点头,随后便退出去做自己的分内事了。
虞幼宜在内间稍坐了一会儿,外头来了个丫鬟,赶过来匆匆道:“请大姑娘安,侯爷在清点府上的库房了,大姑娘可要过去吗?”
虞幼宜目光一转,淡淡道:“正好,我也有些东西要拿给父亲,一会儿便过去。”
前院书房内,虞景身边排排站了四五个管事的,正拿了几大本账簿单子等细细地查看。虞景坐在书桌后面,面色很是有些难看。
虞幼宜提着一个小食盒,身后湘竹白蔷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抬了三四个木盒子,跟在虞幼宜后面一同来了书房院里。
易总管正在急匆匆地一会儿出一会儿进,他见到虞幼宜后愣了一下,立马换上标准笑容道:“大姑娘来了,可是来找侯爷的?侯爷正在里头忙呢,有什么事我替大姑娘说一声。”
虞幼宜微笑着摇摇头道:“不了,我进去看看父亲。”
易总管刚想出声委婉阻拦下,忽地想起面前的这位是虞幼宜,不是虞静珠。且照理说,大姑娘日后嫁出去了也是要主掌中馈的,为出府前接触学习一下也是常理。于是便作了个揖,引着虞幼宜前去。
身后的几个婆子是不好进来的,白蔷和湘竹便留在原地看管着,只虞幼宜一人跟着易总管进了书房。
虞幼宜走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唰唰唰的翻页声,还有管事们紧张的报数声。她笑了笑,偏头与易总管道:“听着确实是忙得很。”
易总管笑着称是,额头上却暗暗流着汗。大姑娘这句话听着没什么毛病,语气也实属平常,可怎么想都不是那个味,听着倒更像讽刺一般。
易总管在书房外敲了敲精致考究的雕花木门,里面传来虞景沉沉的声音,这才推开了两边的门,引着虞幼宜进来。
虞景心里正想着事,倒没想到虞幼宜会过来,还提了个小食盒。他面色缓和了些,平和出声道:“宜儿怎的来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虞幼宜笑着道:“并无什么事,只是看着父亲忙碌,过来给父亲送碗莲子羹。”
她把食盒放在旁边一张空着的矮几上,轻轻揭开盖子,拿出那一碗温热的莲子羹,并着勺子呈给虞景。
她心里还记得,从前的虞幼宜唯一一次鼓起勇气来和虞景亲近,便是做了一碗莲子羹来。只是那时有许氏和虞静珠在挑拨,那碗莲子羹到底没有送到虞景的手上。
如今这一回,也算她借着这副身子圆一圆虞幼宜从前未完成的事罢。
虞景看虞幼宜端出一碗莲子羹来,正巧喉咙有些干涩,神情和善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眉头紧锁。府内一应杂事繁多,好在大女儿总归是个懂事的,从不需他操心。
虞幼宜在虞景吃着莲子羹的空档开口道:“父亲在查账簿和库房单子?”
虞景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事,招手把她唤过来道:“正巧你来了,你也跟着管事们学一学,日后总要用到的。”
他脸色又沉了几分,“静和苑那个小妇是个不堪用的,后院交给她,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你若还上手,日后便替为父照管着这些。有你帮忙,为父也烦恼心许多。”
虞幼宜嘴角上翘了翘,福了福道:“女儿谢过父亲。”
有虞景的吩咐,管事们立刻拿了一本厚厚的账簿给虞幼宜。虞幼宜摸着这厚实泛着墨香的厚本子,心中有些感慨起来。
没想到又摸到了这些熟悉的东西。上辈子家中长子成了家后,她便撒手抛开了管家权。如今算来,也有几十年没有摸过这些东西了。
好在虽然许久没有经手这些,但一翻开,还是迅速找回了曾经的手感。
翻着翻着,她也有些忍不住咂舌。这京城的显贵人家果真是不同,瞧着她上辈子在辽东的一大家子已经算是十分富贵了,但比起侯府的开支,还是逊色了一些。
单下人们的吃食用度,便是高出寻常富贵人家四五成出来。精米精面的支出更是个不小的数字,另外的一些东西也都用的不是次品。
怪道常听人们说,那等显贵人家的主事丫鬟婆子,比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要金贵几分。
旁边的管事们原本分出了几分心神,预备着给虞幼宜讲解稍许,却见虞幼宜目光稳重神色平常地翻看着账簿,时不时还会用纸笔清算几步,不禁有点哑然起来。
这大姑娘,不是在庄子上长大的吗,怎么看起这些来这般的游刃有余。便是他们这些做了许多年管事的人,偶尔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还要翻来覆去看上三四遍才看得明白。
有个年长些的管事看了虞幼宜许久,抱着自己正在看的那一本上前来,指了个有些不大合规矩的地方给虞幼宜看了看,“大姑娘可有见解?”
虞幼宜抬起头来,瞟了一眼后便开口简短精准地说出了这里的错漏,随后又低头翻看着自己手里的账簿本子。管事们面面相觑间,她已经放下了第一本,开始查阅起第二本来。
管事们交换了个眼神,这大姑娘是个厉害的。这些账簿,寻常的闺阁小姐看不了一刻钟便已经晕头转向了。大姑娘游刃有余不说,还极有效率,不比他们差上本分。
虞景也注意到了虞幼宜的动作。原本他只想着虞幼宜从没接触过这些,合该学习一下,就也没指望虞幼宜能查出什么来。
能耐耐心心地在这坐上几刻钟,便已经是很有进步了。没想到虞幼宜神情自若,丝毫不手忙脚乱,甚至连管事们手里的账簿也一样看得明白。
他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己女儿着实是个有本事的。先前看着很有份心胸,又很是明白种种利害关系,没想到就连管家之事也上手的很。
虞景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老父亲般的自豪感,眼角眉梢颇有些骄傲的模样。但他又不想在管事们面前太过于喜形于色,于是就强行压了压,仍作出一份平稳威严的样子出来。
易总管在一旁看着,也大呼惊奇。
要知道,虞幼宜在庄子上十年,许氏可是从来没有给她请过什么教导先生教她些本分东西的,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一点一点慢慢摸索,没想到竟也是这般的厉害。
虞幼宜看完两本后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沉了沉。
果然如同她所想的,账簿上有很大的漏缺。单看每月的记录还看不出什么,可积少成多后,这个窟窿可不是一般的大。
难怪许氏急急忙忙地让花嬷嬷去卖田产契子,想来也是知道自己这捅的漏子太大。没有一大笔银钱是定然补不上的。
管事们的脸色也很难看。翻阅这数年来的账簿,许娘子的院里每个使银钱的地方都比旁的院子记录的要高一二成。
若是单一条记录高些便也罢了,可每项支出都高那么一二成,一月下来便不是个小数目。这积年累月下来,更是骇人。
几人面色难堪,都悄悄抬眼看了看虞景,心里斟酌着怎样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