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宜却是没有管事们那些心里担忧的。她直截了当地对虞景张口道:“父亲,女儿略看了一些,府中其余地方都还正常,只有后院的的银钱几乎超出府中内务的一倍有余。其中犹属凝香轩最甚,每月开支都要虚高一些,更有些没来头的支出记录。这银钱,是对不上数的。”
虞景心里为大女儿骄傲自豪的美滋滋情绪立刻被这等消息压了回去,一张脸更是慢慢黑了起来。易总管在旁边缩了缩脖子,不敢贸然出声。
虞景明显不悦的声音转向管事们道:“是否如同大姑娘所说这般?”
管事们低了低头,都没敢说话。那位最年长的站出来,赞同地看了一眼虞幼宜后给虞景做了个揖,随即开口。
“确实如同大姑娘所说,凝香轩每月的记录都要比旁的地方高上一些。若是单按月看,倒是还好。可若按年来结余计算,凝香轩的漏子...已经不是寻常之数了。”
另一个查看库房单子的管事忽然颤抖着跪了下来,声音惊惶无比。
“回侯爷,库房里少了十数件金贵物件。另外...另外先太太的陪嫁里头的东西,如珠宝首饰类,以及各色玉石摆件,还有许多金银之物。除却难以搬动的大件外,其余的...一件都不剩了,只剩下昨日大姑娘带回来的那个镯子。”
易总管背后一凉,两眼发黑,满心的不可置信。
若说管家的妇人平日里在自己手里漏点银钱,其实都是平常事。哪家的大夫人不悄悄积攒些银钱给自己的子女呢。
况且主掌一家中馈,许多开支便会自己经手。只要悠着点,多些少些也都无伤大雅。便是清点账簿点出来了,也无人会说什么。
这一条,已经是大户人家中默认的不成文的一个定例了。
若是许氏收敛着,只是偶尔漏些小钱,但在大数目上不弄虚作假,好好管着府上库房的东西,按例登记造册,无人会说什么的。
可她这实在是太嚣张放肆了些!
从许氏手中漏出的银钱,超过府中内务的一倍有余。府中内务本就是开支的一个大头,超出十年来的一倍有余是个什么概念,都能在京城稍好一些的地界置办一个体面宅子,另外再买上些良田铺子了!快赶得上一些外放京官们的油水了!
更别提,先太太嫁妆里的物件还被许氏尽数卖了去,又是一大笔巨款。
况且,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虞景有多看重柳氏,柳氏的嫁妆更是碰都不能碰的雷区,那是虞景答应了柳氏要留给虞幼宜的东西。
现下被这个小妇全部偷偷卖了去,这对于虞景是什么样的打击,不言而喻。
许氏这行为,和一把火烧了虞家的宗祠没什么两样了。
易总管不敢去看虞景的脸色。
任凭侯府再富贵,银钱之物,也终究是有个度的。
那些账簿他方才也悄悄瞧了下,许氏贪的那些,已经顶得上侯府三成之一的银钱了。这还只是十年,若任由许氏这样捞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侯府便被她掏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易总管看着坐在原处一言不发的虞景,越发的心惊肉跳。
他是了解虞景的,虞景越是暴怒,发作前便越是沉默,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一般。
像之前那样被虞楚一点就着,怒吼着要打虞楚的样子都只是寻常而已。沉默着的虞景,才是真真正正的地动山摇。
那个年长的管事看着很有些公正之感。他说完了这些后,又一视同仁地开口道:“本月大姑娘的院儿里开支也很有些夸张,不知是否是大姑娘有什么需要银钱的急事。”
虞景身形未动,只是眼神一转看向虞幼宜,似乎是在等她的解释。
易总管又缩了缩脖子,怎么连一向稳重的大姑娘也出了事。
虞幼宜毫无惧色,只是依旧微微笑着福了福道:“禀父亲,宜儿确实支了很大笔银钱,买了些东西回来。”
她重重拍了拍手,外面的白蔷和湘竹听到了声音后,立刻叫几个婆子把箱子搬到书房院里的空地上,并小心地打开了盖子。
盛夏里骄阳似火,箱子被打开后,映着日光,立刻折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易总管几乎被晃得睁不开眼,几个管事也忍不住用手略挡了挡这一大片流光溢彩的华光。
唯有虞景在那一瞬间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一点儿都没觉得光芒刺眼一般,死死地透过两边敞开的房门盯着院里的那几口箱子。
每一件都是他熟悉又怀念的东西。
柳氏去后,虞景亲自把柳氏的物件理好,封在仓库之中,再未启开过。
他不敢看那些东西,只要一看到那些,便会想起他从前和柳氏琴瑟和鸣的日子,和柳氏剑拔弩张的日子,还有柳氏油尽灯枯的日子。
柳氏最后,如果不是为了虞幼宜和虞楚,已是见他一面都不愿。
他知道是自己错了,却逃避着不敢面对,于是将自己的悔恨和未察觉的怀念,连同着柳氏带进来的东西一同封入侯府的最深处。
他知道,柳氏也一定不想再见他。
可他的逃避换来的却是许氏的嚣张跋扈,许氏以为虞景心中厌恶柳氏,也并不挂念这些东西,便大着胆子悉数卖了去。
如今这些物件被虞幼宜赎了回来,呈在院里,似乎在无声地一遍又一遍讽刺他的愚蠢,提醒着他是怎样和柳氏从琴瑟和鸣走到了形同陌路,如今连她留下的东西都护不住。
柳氏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浮现在耳边。
她要他把那些承载了从前好时光的东西尽数留给虞幼宜,要他亲自扶轿送虞幼宜出嫁,要他不许把虞幼宜许给任何一个别有二心的男子。
他几乎不敢去看虞幼宜的眼神。
她长得太像她的母亲了,他害怕虞幼宜也在用当初柳氏那般失望又冷漠的目光看着他。
虞景有些喘不过气。
管事们大气不敢出,都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许久,虞幼宜平静地出声。
“父亲还挂念着母亲。”
没有疑惑,没有质问,而是肯定。
她只是用最平稳不过的语气说出这么一句,就如同叶落深秋,雪降深冬一般自然。就仿佛在说一件最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且人尽皆知。
虞景慢慢收回目光,眼角微红。
他缓缓站了起来,伸手拿过挂在墙上的佩剑,攥在手里。唯有手背上暴突起来的青筋稍微显露了一些他此刻的情绪。
众人只看到虞景转过身来,大步向前,走出书房。
“本侯一剑杀了那个不知所谓的贱妇!”
作者有话要说:铁打的连阳侯府,祖传的手制莲子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