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宜想起那段回忆里,在柳霜岚逝后倚在外间门廊旁哭泣的女子。她倒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忽地想起了,便随口问了句。
阿燕想了想,只苦笑道:“太太身边丫鬟奴仆众多,大多都是些年轻姑娘,听大姑娘的话倒不太好分辨。”
虞幼宜点了点头,本就是随口一问,也不打紧。
几人又想了会儿刚才的事,虞幼宜想去瞧瞧许氏现在的情形,便吩咐刘嬷嬷送阿燕出府,自己带了李嬷嬷往静和苑那边走。
静和苑。
院里正屋在秦氏与许老爷走了之后,立刻被丫鬟婆子们打整干净。
许氏此刻仍被关押在侧房内,只是现下她是被牢牢捆了个结实,披头散发地歪倒在地上,倒比花嬷嬷更显得狼狈败落许多。
侧房外严严实实地围了四五个婆子,甚至还有两三个家丁看守在这里,不准许氏动弹半步。就连日常需求也由专门的婆子一日两次端了恭桶进来,进食便在固定时间内传饭菜给许氏。
这般只是留着许氏一口气在,其他的什么都没管。
许氏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略带妩媚的风光妾室了。她仍穿着虞景持刀要来杀她的那日,她为了扮可怜穿的一身素麻衣裳,且已是许久没有换下来了。
这两日天气炎热,外面的婆子只管她吃喝拉撒,哪里会有人像从前那般,每日端了温水来与她沐浴。
她现在就活的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般。
翎儿因揭发了许氏有功,但她到底是从前许氏身边的人。虞景虽还没有说过要罚她,但也没准许她可以离开静和苑。故而翎儿现在仍是在侧房里伺候着许氏。
但翎儿的处境比许氏要好得多,她平日里仍能在静和苑内走动,每晚也可以自己去打水沐浴,更没有像许氏这般炎炎夏日一套衣裳穿了好几天。
翎儿本就生的十分秀丽,胜过白蔷几分。此刻她再与许氏在一处时,没人能看出她从前只是许氏身边的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她现在看着反而比许氏还更像主子。
现下正值晌午,看管静和苑的一位婆子提了食盒来。翎儿看到后赶紧极有眼色地接下来,随后提着进了许氏的侧房。
侧房中,许氏仍旧是那副乞丐般的模样歪倒在床榻旁,眼神黯淡无光。翎儿将食盒放在她面前的地上,低声道:“娘子,吃饭了。”
许氏这几日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那日自虞景走了后,再也没来看过她。至于其他的人,虞玉她已经是想都不想了,虞静珠竟然也一次都没来看过她,而花嬷嬷更是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她现在每天只靠着床榻坐在地上,偶尔来了精神便在房内诅咒怒骂。一会儿是骂虞景凉薄狠心,一会儿又骂虞幼宜阴险狡诈。要么就是骂虞玉和虞静珠不仁不孝,花嬷嬷贪生怕死,许老爷懦弱废物一类的话。
偶尔骂得狠了,便有看守的婆子进来,左右开弓狠狠地给她十几个耳刮子,打得她眼冒金星,她方才消停一会儿。
自然,许氏骂的所有人里,尤属骂翎儿骂的最甚。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翎儿这个在她身边低眉顺眼伺候了许多年的丫鬟,竟然在那个时候出来背叛了她。
她从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觉得是翎儿这个贱蹄子的背叛,才害她至此。
翎儿把食盒慢慢放在地上后,又轻轻地揭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许氏仍靠在床榻边一动不动,她的散发覆在面上,叫人看不清脸上是个什么神情,整个人更是几乎如同死了一半。只有轻轻起伏着的胸膛,能让人看出来她还有一丝气息在。
食盒里的东西被翎儿端了出来排在地上。盒子虽看着是个三层的漆木盒子,可里面的东西少的可怜。翎儿只端出一盘蔫巴巴的菜叶子,一碟子萝卜腌菜,还有两个有些冷了的干硬馍馍。
她利落地摆好后,又把筷子拿了出来放在碟子边上。
许氏一动不动地靠在那边,只有一双眼睛跟着翎儿的动作转来转去。
翎儿见许氏仍没有反应,又好脾气地开口说了句:“娘子,吃饭了。”
外面的婆子听着屋里的声音撇了撇嘴。这许氏也还算是运气好,现在都这般了,还有翎儿在这边耐心地伺候着。
屋内,靠着床榻的许氏终于动了动,一只手慢慢伸了出来。正当指尖要碰到翎儿摆好的筷子时,许氏忽地一下子狰狞暴起,一巴掌打翻了翎儿摆在地上的所有吃食。
翎儿被惊了一跳。下一秒,许氏又面目狰狞地一猛子扑了过来。翎儿躲闪不及,被癫狂的许氏压倒在地。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婢,如今竟然还敢在我面前晃悠!我是这侯府的姨娘,是二姑娘和二少爷的生母,侯爷的表妹,许家的女儿!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拿这些腌臜吃食来作践我!贱蹄子,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得如此!”
许氏看着翎儿白净秀丽的面容,穿着简单但干净清爽的打扮,还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青丝。
她恨得龇牙咧嘴,怒目圆睁,狰狞的面孔上甚至连牙根都呲了出来。
翎儿惊慌失措,可秀丽的面容反倒更显柔弱。许氏越看越恨,压得翎儿动弹不得,更是伸出手来摸到翎儿细长挺拔的脖颈后,额头青筋暴起,狠狠地掐住翎儿的脖子。
许氏的双眼猩红,大有要一口气掐死翎儿的模样在。
翎儿一边扑腾挣扎着,一边拼着微薄的气息断断续续出声。
“娘子...娘子你这是为,为何......如今除了我,还...还有谁肯在娘子身边呆着...娘子何苦因这个气恼,便是,便是大姑娘刚回侯府时......吃的也是这般吃食...”
许氏想起那日在侯府祠堂祭拜柳氏后,虞幼宜昏倒被抬回静和苑,静和苑外间桌子上未动的早膳,便和她今日得的这些吃食一模一样。
她尖叫起来,“那又如何!那个贱丫头,给她一口吃的已经是我大发善心了!你这贱婢,你有什么脸面——”
侧房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外面的婆子们听到了动静后立刻赶了进来。
许氏颓废多日,纵使现在心头大怒,气力上也没法和这些婆子们比。婆子上前去狠狠掰开许氏的手指,用力之大,甚至差点把许氏的手指掰断过去。
许氏吃痛,猩红着眼被婆子们从翎儿身上拉开。翎儿捂着脖颈大咳几声,踉踉跄跄地退出了侧房。许氏的目光依旧追着翎儿身段姣好的背影,尖声怒骂起来。
“贱婢,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婢!你等着,等我出来了,我便立刻找人把你发卖到窑子里去!我要你被千人——”
一个婆子听了这些脏污不堪的话后,立刻冷着脸抖了抖袖子,一只蒲扇般的粗手猛地甩了过来,狠狠地打在了许氏的脸上。
许氏被打的耳朵嗡嗡直响。她呸呸两声吐出一口血沫来,重新靠着床榻倒在地上。婆子们见她消停了,也懒得替她收地上的那些碎片,直接重新出去继续守门了。
许氏倒在地上,嘴里仍旧无声地念着些恶毒不堪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侧房的门又吱呀一声被打开。许氏眼睛缓慢地望过去,立刻燃起了希冀激动的光。
“侯爷!你总算来看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