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李氏撤了人还不到三天,孟凌便动起了不安分的心思。
李氏每日晌午要午睡一会儿,国公府每到这时候值守的人也松一些。孟凌瞧着有空子可钻,竟然偷拿了清书的衣裳换上,从国公府侧边小门悄悄溜了出来。
清书午间带了碟糕点回院子预备着给孟凌当零嘴,一路过自己住的偏房,发现里面乱糟糟地一片,衣橱内原本自己叠的规规整整的衣裳也全部扯乱,心里顿时大感不妙。
待她小跑进孟凌的闺房后,外间的热茶都已经凉了许久了。
原本这事应该直接禀报给李氏,可清书那天见到李氏责罚孟凌的样子,自己实在心疼孟凌。没办法,她只好也偷偷溜了出来,找到外面闲逛的孟凌一路跟到了这里。
孟凌的性子皮实,偌大的京城原本没那么容易能轻易找到她。可清书知道孟凌是为什么偷偷溜出来,自然是一找一个准。
还能为什么,之前连阳侯府虞二姑娘和其母许姨娘被提上公堂的事,满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孟流寒那日又带了家丁前去搭救,国公府自然是晓得这事。
清书只是一个丫鬟,不知道此事内情如何。但她瞧着李氏似乎是知晓的,晚间闲话时与国公爷谈及此事,神情很是厌恶不已。
李氏一向是十分喜欢虞大姑娘的,哪怕虞大姑娘去了庄子上十年才回来,她也对此没什么太多意见。那样厌恶的表情,自然不会是因为虞大姑娘。
那除了虞大姑娘还有谁,自然是哄得孟凌团团转,让李氏为其头疼不已的虞二姑娘了呗。
清书看着站在连阳侯府侧边,脸上神情犹豫不已,一会儿想要进去,一会儿又有些怔忡的孟凌,她不知第十几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孟凌在国公府内终日无事,自然是陪在李氏的身边。那日李氏与国公爷谈及连阳侯府这桩奇事时,孟凌也听到了一些。
官府里那位安永昌大人的盛名她是知道的,虽说为人处世很是巧妙,但绝不会冤案错判。李氏那日谈起侯府这桩案子,也是有意想让孟凌听一听,她认定是挚友的这位虞二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坑害亲姐,不顾手足。
孟凌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低沉。
她认识的虞二姑娘虞静珠,才华横溢,容貌秀美,举手投足间都是娇贵小姐的模样,性情也是淑静随和,最是有礼不过。
那样的侯府千金,怎么会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事?
清书的叹气声再次响起,孟凌却恍然不觉。
她慢慢想起虞静珠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巧笑嫣兮,一句重话都不肯说。就连自己有时候兴致起来了随手摘一朵鲜花,虞静珠也会蹙着眉毛柔柔地劝她莫要摧残花朵,留其在枝头才是最好的归宿。
这样一个连花都不肯伤害的人,真的是母亲口中的那个残害手足的恶毒女子吗?
可父亲母亲,官府的安大人,都是再精明不过的人。他们说的话,定不会有假。
就连孟凌牵着马偷偷溜出来一路闲逛到这边,路上也听到了许多议论虞静珠和其母许氏恶毒为人的话。
那日在公堂前看热闹的不只是先前在侯府闹事的人,许多闲来无事的老百姓也都去看了,大家都睁着眼睛看到了那对小妇母女是个什么嘴脸。
孟凌听到他们说虞静珠在公堂之上恐慌不已,完全没有昔日侯府二小姐的气度。而在安大人判出结果后,面对众人的指责,虞静珠更是恼羞成怒地称这些平头百姓为刁民。
她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不会的...静珠连花都不舍得摘一朵,怎会......”
清书看着孟凌的神情,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无语滔天而来。
自家小姐总是这样,觉得世间凡事都和她认定的一样,可偏她眼光又极其差劲,黑白好坏只要别人对她笑两下,她便全然没有了防备。
那虞二姑娘之前那么明显地在拿孟凌做幌子,孟凌却全然不知,还傻傻地真的为了虞二姑娘去太太面前为其说好话,还和太太起了争执。
清书心里真是觉得十分不解,太太什么样的人,虞二姑娘这样的女子她当然是一眼就看穿了去,怎么会哄骗小姐。
她看着孟凌依旧十分怔忡纠结的面容,忍不住小声开口道:“什么花都不舍得摘一朵...小姐没瞧见那日在廊下,虞二姑娘看见大公子与虞大姑娘说话的时候,二姑娘那一双手都快把枝头的杏花捻成粉末了......还说花都不舍得摘呢。”
孟凌蓦然转头看着清书道:“真的?”
清书用力地点点头,“真的,奴婢看的一清二楚。奴婢干嘛要骗小姐这种事。”
孟凌低下头,不自觉地轻声找补着,“许是,许是静珠她心悦大哥,见到大哥那般对其他的女子,自然会心有不甘......”
清书觉得她无语了,真真正正地无语了。
“小姐,您觉得大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凌“啊”了一声抬头道:“那自然是才华斐然,清逸出尘,高洁无双,足智多谋,一表人才,聪明绝顶——”
清书赶紧打断孟凌这一连串背书似的夸赞之语,“那大姑娘觉得,大公子这样的人,会轻易受人蒙骗吗?”
孟凌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大哥最是才智过人,当然不会被别人骗了去。”
一声叹气,清书苦笑着抬头看向孟凌。
“若是虞大姑娘真的如同虞二姑娘说的那么嚣张跋扈,大公子又怎会倾心于她,夫人又怎么会认定她是大公子的良配?小姐且细想想,大公子那日回来后金口玉言说了那虞二姑娘干的事,小姐难道连他的话都信不过吗?”
孟凌慢慢低下了头。
她不是不信大哥说的话,也不是不知道母亲的一番苦心。可虞静珠,虞静珠是她来往许久的闺中密友。
若她真是那般恶毒的人,那这些年来一直与她同进退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清书看着孟凌这模样,忽然心中偷偷感慨。还好孟凌不是男子,不然这事还有得闹呢。
孟凌心里回想起自家大哥孟流寒提及虞静珠时,脸上一转而过的嫌恶,还有母亲和父亲谈到虞静珠时的不喜,她慢慢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我进去问问她,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
清书连忙拦住下定决心一脸决绝地牵着马往前走的孟凌,“哎哟小姐啊,你去问什么啊!连阳侯府出了这样的事,避让都来不及,你还主动去揭人家老底,这不是明晃晃地跑去讨——”
孟凌停住了脚步,清书止住了话头。
二人都如同时间静止了一般,看着正好从侯府大门内迈步出来的虞幼宜。
湘竹上次见了孟凌,看孟凌一直在虞静珠旁边对虞幼宜大加指责,她自然是十分不喜欢这位国公府大小姐的。她偷偷朝一旁的白蔷耳语道:“二姑娘身边的小爪牙来了。”
白蔷微微拧了拧眉,没说话。
虞幼宜自从那日后一直没再见过孟凌,况且这几天侯府内事情繁多,她更是一时半会都没想起过这个人。今日猛地一见,她心里也是十分惊讶。
不过惊讶归惊讶,虞幼宜站稳了后便蹙起了眉头,面色沉沉地打量起牵着马的孟凌和一旁的清书。
清书心里哀叹不已,小姐非要被虞二姑娘牵着鼻子去惹虞大姑娘,这下好了,虞大姑娘那个脸色,摆明了是不怎么欢迎小姐的。
人家姑娘还没嫁进国公府呢,孟凌就先把未来嫂嫂给得罪了。
孟凌也一眼看到了虞幼宜,她面色有些不自然起来。上次见到虞幼宜,虞幼宜什么都没做,自己就二话不说先剌了人家好大一顿。
事后孟流寒和李氏再三劝责下她也想了想,不管虞幼宜到底是不是虞静珠说的那么跋扈,可人家到底没对自己做什么事,是自己太过失礼了。
此刻虞幼宜脸上十分不悦甚至有些沉沉之色的表情她也看得懂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自己理亏,孟凌脸色有些微红,十分不自然地站在原地。
侯府门前顿时鸦雀无声。
马儿轻喷了两下鼻息,又甩了甩长长的尾须。
先开口的是孟凌,她最是受不了这种尴尬场面。孟凌抿着嘴挪开眼神,漫无目的地装作轻松的模样扫视了一眼侯府周围。
“今,今日天气甚好,你也是出来散步的吗?”
虞幼宜看着面前的孟凌,一身淡青色丫鬟的衣裳,偏偏头上还挽着千金小姐的发式,更是有不少明晃晃的珠串点缀其中。
孟凌穿这一身应当是为了掩盖身份,但却显得十分不伦不类。不仅毫无效果,反倒显得更加打眼。
“名门贵女”这四个大字,简直就像明晃晃地写在了孟凌身上一般。
而此刻的孟凌似乎压根就不晓得自己这副模样多么招摇,帷帽也没带一个,就牵了匹马站在这里。她身边的丫鬟似乎很是不想她这般,却又无可奈何。
孟凌听见面前这个仙女一般的人儿轻轻启唇,“孟姑娘,此行是过来找二妹妹的么?”
孟凌赶紧点点头,而后似乎又觉得在虞幼宜面前这样不妥,又马上摇了摇头。
白蔷和湘竹木着脸站在虞幼宜身后,看着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孟凌,心里有些无言。
孟凌终于是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不大像话。她看着面前身段姣好,穿着就算不甚华丽,也依旧显得气质超尘的虞幼宜,心里直直地沉了下去。
先前在国公府内听孟流寒和李氏提起这事时她还没觉出有什么,只是满心不可置信虞静珠是那样恶毒的人。可此刻晃悠到了连阳侯府前,再看到清丽无双的虞幼宜后,孟凌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对虞静珠的胆战之意。
她慢慢回想起那日在连阳侯府中,穿着一身雪色裙衫缀着高雅金饰,从层层叠叠的杏花中,恍若画中仙子一般缓步而来的虞幼宜。
那样仙女一般的姑娘,若是真的在府前着了道,被一群混混拉下来闹得清誉尽失的话......
而虞幼宜这样的人,性格一看就十分沉静。若是真是遭遇了这种事,心里该有多么绝望,多么愤恨。
孟凌似乎明白了孟流寒那时眼里一瞬而逝的嫌恶,和劫后余生般的如重释负。
她尚且不能想象虞幼宜这样的女子若真出了事该如何心灰意冷,而满心满眼都记挂着虞幼宜的大哥,若是真的看到了虞幼宜出事,只怕要发疯罢?
孟凌垂下了牵着马儿的手,低声开口道:“侯府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没事——”
她的话被虞幼宜清冷的声音打断。
虞幼宜看着孟凌,眉头越蹙越紧。几人只听到她十分不悦地开口道:“你是一个人出来的?”
孟凌怔了一下,虞幼宜的神情太过严肃,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管教自己时的母亲。她下意识地开口回答道:“我娘亲关我关的紧,我没办法,只能偷偷溜出来......”
说完后,孟凌心里又十分气恼。自己为甚要这般小心翼翼地解释给虞幼宜听,直接答是或不是,不就行了吗。
虞幼宜听了孟凌的话后,眼神更加沉了些。她走到孟凌面前,依旧是蹙着眉瞧了瞧孟凌穿的衣裳,甚至伸出手来捻了捻孟凌的袖口。
孟凌在虞幼宜朝自己走来时,心里无端地十分紧张,甚至下意识地站得更板正了些。
虞幼宜捻了下孟凌的袖口,只感觉指尖中的布料甚是轻薄。孟凌仿佛是换下了自己的小衫后直接就换上了这身丫鬟的衣裳。
她沉沉的目光转向一旁同样有些紧张的清书,“你是来追你家小姐的?”
清书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点头小声道:“午间奴婢去给小姐拿了些零嘴,谁知回来后就发现小姐不见了,然后就赶紧追了出来,一路跟着小姐来了——”
“你家小姐脑子不清醒就算了,你是在她身边近旁服侍的,难道你也糊涂了不成?你一个大户里的贴身丫鬟,出来寻人连家丁也不带上几个,一个人就傻愣愣地跑出来找。若是你家小姐遇上了什么事,你能帮得了几分?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府中还有谁能知晓你家小姐的下落?”
孟凌主仆两个一脸羞愧地听着虞幼宜疾言厉色的训斥声。
后面的白蔷和湘竹虽然第一眼看到孟凌时也觉得十分不妥,却也没有想得虞幼宜那般那样深。两人都是有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