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

虞静珠听着虞景的反问,心中窃笑,面上仍旧做出刚才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爹,爹是不是也觉得女儿就算去磕了头,大姐姐也不会原谅女儿?没事的...没事的...磕头不行就下跪,或者女儿去大姐姐身边伺候她,或者...或者女儿从芝兰院搬出来,去静和苑和阿娘挤一挤,让大姐姐住过来——”

虞景抬眼,仍旧是拧着眉看向她,虞静珠接触到虞景的眼神,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

他没甚表情地笑了笑道:“珠儿果真和你阿娘甚是相像。”

虞静珠愣了起来,没听懂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虞景又开口道:“先前你在外院是怎么说的?说是你姐姐诬陷你,你是无心之举,如今你倒是知道自己错了,知道去给你姐姐赔不是了?”

虞静珠只当虞景心里还气着,她慢慢地低下头轻声道:“女儿知道爹还气着,女儿也知错了,大姐姐她不是那样绝情的人,她一定会.....”

说到最后,虞静珠仿佛自己都信不过自己的话一般,咬着嘴唇委委屈屈地低下了头。

却听虞景又冷冷道:“你去给她赔不是?你不去她面前晃只怕她就宽心许多了!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个什么话,又是磕头又是下跪的,你自己不要这个脸也就罢了,你把你大姐姐置于何处?”

虞静珠愣了一瞬,怔怔抬头道:“女儿不是这个意——”

“原本以为训过了你,你能够好好悔改,不想还是这样说起话来谎话连篇,没一个实字儿!你说她绝情,珠儿,我问你,到底是谁绝情,你究竟还有没有一丝良心在!”

虞景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痛心疾首,心里越来越失望。

“你才十几岁的年纪,十几岁啊!你是怎么黑着心肝能下狠手对自己亲姐姐做下那样的事的!侯府的二姑娘明明一直是娇俏乖巧的性子,为何如今就变成这样了!”

“如今你也是如同你姨娘一般谎话连篇了!你说你为着宜儿辗转反侧,我问问你,你满背的伤,入夜至多只能趴在榻上。你是辗转了个什么反侧!”

虞静珠没想到被虞景抓了这个话头,她面色一滞,连忙开口道:“爹爹,不是的,女儿只是,只是......”

她还想拼命着补,却看见虞景一下子站了起来,眼里满是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后便背过了身去。

“你不必想着去给你姐姐赔不是,日后只安安分分待在芝兰院里便是。为父的生辰也无需你出面,府里会对外说你染了风寒未愈,你就安心在芝兰院里养伤罢。”

虞静珠慌乱起来,连声道:“爹爹......爹爹这是要软禁珠儿吗?”

虞景没回答她,只是继续沉沉开口。

“你如今也快及笄了,为父已为你择好了一门亲事。今年新科探花刑臻才华斐然,为人正直,样貌也十分清秀周正。虽只是寻常人家出身,但也有几十亩田产,不说有滔天的富贵,也是衣食无忧。你老老实实呆着,等两家议定换了庚帖后,再放你与他见上一面。等到了日子,你便嫁过去罢!”

虞景虽然已经对虞静珠失望,但心里仍旧还记着虞静珠小时候乖巧的模样。她到底是他的骨血,便是到了如今这份上,他还是去细细看遍了京城中所有合适的人家,选定了最好的郎君。

虞静珠一下子起身拉住虞景的袖摆,苦苦哀求出声。

“爹爹,珠儿不要嫁到那家,爹爹难道不疼珠儿了吗,为甚要把珠儿嫁给那等清贫人家!凭什么大姐姐就能与国公嫡子定亲,女儿却要嫁到这平常人家去!女儿不依!我和大姐姐都是爹的女儿,爹爹你不能这样对珠儿!”

虞静珠心里的恐慌一下子漫过了所有嫉恨愤怒的情绪。

她不要,她绝对不要嫁给那样的穷书生!她也要像虞幼宜一样嫁进高门大户里做主母,凭什么只有虞幼宜才能享尽一切荣华富贵,她却要洗手与他人为糟糠之妻!

虞景看着虞静珠满脸慌乱,还夹杂着不可置信和嫌恶之情,苦苦哀求着他的模样。

这一瞬间,电光火石般,他一下子就全然明白了当初许老太爷对许氏的苦心。

许氏刚进府时,在他问她为何愿意来着侯府屈居为妾室时,她半真半假地给他说过从前许老太爷和她的往事。

那时许氏约莫也如同现在的虞静珠这么大,许氏与他说因为她庶出的身份,家里人都不甚喜欢她,平常更是对她多番冷落苛责。便有什么好事,也从来不会去想到她。

虞老夫人原是许家的人,虞景自己年少时也常去许家作客。许家的许老太爷,还有从前的太夫人,以及现在当家的表兄许鹤来是什么性子,他都是知道的。许家世代都是读书人,最是温和有礼,绝不可能有许氏所说的那般情况。

许家的庶出子女也不止许氏一个,除却许念白兄妹二人,其他的庶出子女都已经成家立业。男子皆是自己考取了功名,女子也都嫁得相称的如意郎君。

唯有许念白兄妹二人,一个闺阁失身到了侯府做妾,一个被妹妹撺掇着铁了心从许家分了出来。

但那时许念白在他的眼里只是个柔顺又娴静的女子,他只当是许氏和许家人或许是有些误会,才导致如今这般,并未多想。

许氏那时与他说,许家子女众多,可到了她及笄时,许老太爷却非要她嫁给一个穷酸书生。

虞景那时不明白,再加之许氏添油加醋的描述,他只以为许老太爷是恼了她,心里也不甚赞同许老太爷这般做法。

可当他也有了子女,子女也到了年纪,再看到如今虞静珠听了他的安排后这副唯恐不及的模样,他才明白那时许老太爷的个中深意,还有心里对许氏的失望。

无论哪等人家,如许念白,如虞静珠,庶出的女子婚事上总是差上一些。其他同样的高门大户,人家嫡出的子弟从不会娶庶出女子为正妻。况且大蔺嫡庶之分最是严谨,若不是那庶出的女子十分优秀,世家望族怎会放着嫡女不要求娶庶女?

虞静珠仍旧抓着他的袖口哭哭啼啼,但他看出了二女儿的慌乱和野心。

若虞静珠非要嫁与世家望族,不为庶子妻,便是只有做妾室的份儿。可虞静珠是他的女儿,就算他再失望,又怎么会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去给他人做妾?

他许久之前就和许氏说过了他的打算,珠儿绝不能嫁与世家望族做妾,但他自然也不会让珠儿嫁与清贫人家吃苦。

今年的新科探花刑臻才学之上自是不用说,便是人品学问也是他多方打探细细考量了的。此子不凡,将来前途一定无量。

而刑臻虽不是什么世家望族出身,但家中也算得殷实。也许不能像侯府这般锦衣玉食,但也一定无需珠儿肩扛手提的过日子。

这样的人家,也不会有什么闲情雅兴收通房。珠儿嫁过去便是唯一的正妻,又因为是低嫁,邢家必定会好生相待。若嫁进世家望族做妾,便是一辈子都是半个奴才,一生都要看主母的眼色,怎能和嫁进邢家相比?

虞景听着虞静珠话里话外竟有抱怨自己不看重她,不疼惜她的意思,心里凉了半截。此时此刻完完全全明白了那时许老太爷面对许氏的心情。

虞老夫人的那句“还没吃够许念白的教训”又浮现在虞景的耳边。

虞景心里猛地一抖。

现下在这里哭喊撒泼抱怨的虞静珠,和当日在许家怨怼许老太爷的许氏有什么分别?

虞景一激灵,一下子就明白了虞老夫人的深意。

许氏在那之后是怎么做的,他心知肚明。她先是与许家人闹翻,搅黄了这门所谓“穷酸书生”的亲事,接着闺中失身,未婚先孕,随后揣着肚子当了他的外室,最后是挺着肚子进了侯府当妾室。

虞景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没什么波澜变成了心惊肉跳,他的眼神僵硬地慢慢转到还在拽着他的袖子哭泣埋怨,说自己不为她打算的虞静珠身上。

若是他心软松了口,虞静珠是不是也会和许氏一样,走上许氏曾经的老路?

虞景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后背发凉。

虞静珠犹在虞景眼下不住地落泪,“爹爹,你就算真的恼了珠儿,也不能送珠儿去那等人家啊!珠儿是您看着长大的,爹爹就真那么狠心,要把珠儿许给那等破落人户吗?”

虞景眼皮子一跳,听着这句“破落户”,手上一个用力便抽回了自己被虞静珠攥住的袖口。

他慢慢地,试探地出声,“你既不喜他是读书人,那你想要嫁什么样的人家?”

虞静珠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惊喜地抬头,“爹爹,我也是堂堂侯府的女儿,嫁什么人家嫁不得,为甚就要嫁个这等普通人家?更何况...更何况珠儿若是能嫁一户好人家,日后不是也能帮衬着咱们侯府吗?”

她慢慢松了手,小声嗫嚅道:“大姐姐能嫁国公府那样的人家,珠儿怎么就不——”

听到这里,虞景已经是完全明白了虞静珠的意思。

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开口厉斥道:“胡闹!你只看到那些人家的荣华富贵,却从未想过其中的凶险!如今为父把话挑白了与你说,这邢家,你若愿意嫁便嫁,若不愿意嫁,那便上山去做姑子去,也免得在我面前继续闹得彼此心烦!”

虞静珠的哭泣声顿时止住了,她的双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爹......”

虞景最后失望冷淡地看了虞静珠一眼,迈着大步走出了虞静珠的院子。

“爹......爹爹!”虞静珠似乎像才反应过来一般,忍着身上的剧痛爬下床来,连鞋袜都未穿,赤着脚便追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她和阿娘明明计划得好好的,若是虞幼宜没了,她便顶了国公府的亲事。如今不仅没办成这件事,连爹爹都与她翻了脸,要把她圈在这芝兰院中,连生辰都不得露面!

她本是京城有头有脸的虞二姑娘,曾经连多少人家的嫡出姑娘都不如她,如今却要她嫁到寻常人家去?

“爹爹!”

虞静珠撕心裂肺地嘶吼出声,赤着脚一直追到了院门前。院门口两位正值守的丫鬟低眉顺眼地左右钳住她,无视掉她的挣扎怒喊,将她强行带回了屋内。

她哭喊着,直至房内空无一人才渐渐安静了下来,心中不住地慌乱,飞快地替自己做着打算。

如今阿娘只怕也被关起来了,帮不上她。虞玉那小子是个偏心眼的,更不会管她。

她若不想一辈子都与那什么劳什子书生过日子,便只剩虞景生辰这一个机会了。

对,还有孟凌帮她在国公府说好话,安家的安季成也颇为欣赏她,想来京中心悦她的男子也是不少的。便是从前自己看不上眼的安季成,也比那什么邢家好多了。

既然虞景不为她择一门好人家,她就自己为自己择一位如意郎君。

侯府前。

虞幼宜带着白蔷与湘竹踱步至前院,丁启已经在外面套好了马车。

湘竹笑道:“总算是能看一看静儿如今过得如何了。”

虞幼宜没出声,但也弯了弯嘴角。

几人一同出府后,却见到了位谁都意想不到的人。

一身淡青色裙衫的孟凌正牵着马站在侯府侧边,面色似乎有些犹豫不决,正来来回回地边走边念叨着什么。

她身旁依旧还是上次伺候在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也跟着孟凌走来走去,只是神情颇有些无可奈何。

虞幼宜微微蹙眉看了过去,孟凌正巧也转过身来,两人的目光迎面撞上。

孟凌尴尬地定在了原地。

孟凌自从前阵子从连阳侯府回国公府后,在国公夫人面前讲了那好大一堆糊涂话。国公夫人心底极其烦闷自家女儿这个糊涂性子,索性便叫人先在祠堂里狠狠地重罚了孟凌,后又专门找人片刻不离半步地看守着孟凌,如非要事更绝不准孟凌出府半步。

原因无他,实在是孟凌心性太过天真。若只是天真痴傻倒也罢了,偏还十分容易轻信他人。

从小到大,孟凌被外头的人骗得涕泪直流地回府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国公夫人李氏每每与孟凌苦心教导,又有孟流寒在一旁提点孟凌。

结果呢,孟凌每次听得捶足顿胸,悔恨不已。但下一回依旧当个睁眼瞎,我行我素,全然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模样。

“小姐,太太说了不准你出来的,难道上次在祠堂里打手板的教训小姐还没有吃够?这才多久,您又打发开了身边的人溜出来,一会儿回去后怎么和太太交代?”

清书寸步不离地跟在孟凌的身后,脸上表情极其无奈。

孟凌前些日子安分了一些,因国公府外也没什么新鲜事,虞静珠也没什么消息来,她觉得十分无聊,便老老实实在府中呆了一阵子。

李氏见着孟凌总算是听话了一些,心里倍感欣慰,以为是孟凌年纪渐长,此刻又快及笄了,也开始渐渐懂事。

因孟凌近日来表现十分良好乖巧,李氏便悄悄地撤走了一半守在孟凌身边的人。自家女儿的心性她还是知道的,人多了她也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