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虞玉虽神思倦怠但依旧目光清亮的眼睛,心里微叹了口气,嘴上笑意吟吟道:“不必拜,知道你是个正直的好孩子,不要紧张。”
虞玉一愣,不知怎的,他眼眶忍不住一热,赶紧点了点头又坐了回去。
偌大的圆桌上,现下只有这五个人。
虞静珠仍在芝兰院禁足,甚至不晓得虞老夫人回来的事,而许氏已经等同于被圈了起来,自然不能再有机会出现在这个场合中。
最后还是虞老夫人吐出一句“动筷吧”,众人才拾起手边的镶银乌木筷,安静地用着这一顿晚膳。
虞老夫人笑意吟吟的,一旁齐嬷嬷安静地给她布菜。
虞景面上作笑作陪,实际上压根不敢随便张口出声。
虞幼宜是个知道规矩的,长辈们没出声她自然也不会出声。
虞楚似乎突然对面前的鹿肉炙很感兴趣,埋头不吭声只夹面前的这一道。
虞玉心里揣着那么些事,自然也不会出声,只是规规矩矩地尝了尝手边的几道菜肴。
这一顿饭吃下来,不管几人的心中如何想的,至少明面上和谐不已,甚至和谐得过了分,连几句人声都没有。
虞幼宜心里长叹,这顿饭这个气氛,自然是有侯府近日事多,又少了两个嘴巴最会叭叭的人的原因,但也是因为侯府的规矩实在是严。
虽然老祖宗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稍微热闹一些的人家,席上难免会闲谈几句,都是平常。
前世她那一大家子,尤其是子女们都成了家后,每每一桌用膳的时候,小辈们都会轮番地给她这个辈分最高的敬酒敬茶,并抢着在她面前说些笑话逗她开心。
做媳妇的则在席间聚在一起,时不时谈论些孩子们的事。其余的人也会席上互相文雅地交杯碰盏,偶尔聊一聊些外面的趣闻。
小孩子们最是吵闹,年纪大一些的会在席上一边说笑一边吃东西,还要在她面前卖个乖。
年纪小的连坐都坐不住,吃了几口便要下来满地乱跑,苦了各自的奶妈子端着碗紧跟在后面追,哄着多喂几口吃的进去。
现在身处侯府这般肃穆安静的气氛里,她倒是有些怀念起从前的热热闹闹了。
席上,虞景仍旧是那副赔笑的模样。他甚至连筷子都没怎么动,只顾着到处夹一些时兴菜色到虞老太太碗里,殷勤地有些过了分。
当虞景不知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夹了一筷子清拌椿芽到虞老夫人碗里时,虞老夫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倒不是出声夸赞虞景有孝心,而是伸出筷子来略挡了挡虞景这一下,把虞景闹了个大红脸。
虞楚依旧是猛夹面前这一道菜,只是看到虞景的反应后,心中忍不住有些发笑。
也不怪祖母拦这一下,父亲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夹这菜了,她老人家当然是有些腻味了。
待众人安安静静地用完这一顿后,外面如银盘的皎月已经高高挂在夜幕之上,静静地映着这沉默的一家、
用毕,正厅各个角落安静地如同透明人的丫鬟们忽地出现,轻手轻脚地利落收下所有餐碟碗筷。
虞老夫人继续带着孙子一样的虞景与三子妹说了几句话,便依旧笑着离去了。
虞景跟在虞老夫人身后离去的背影,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这是那个昔日威风凛凛的虞侯爷,反倒更像是虞老夫人身边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厮一般。连最边上的湘竹都忍不住要偷偷发笑。
剩下的虞家三子妹互相说了几句话后也在正厅分别而过,虞幼宜带着白蔷和湘竹慢慢地回了琅玕阁,就当是饭后消食了。
琅玕阁内,周大娘和英香那日之后被虞幼宜做主多留几天。虞幼宜在庄子上待得久,知道这个庄子出行不便,平日里很难出来游玩一回。
况且周大娘和英香又是帮了忙的,多留几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如今周大娘和英香白日里出去,在梁二或是王婆婆的引领下四处在京城中逛逛,夜晚便回琅玕阁。周大娘会去膳房看看有没有能搭手的,英香则留在琅玕阁里陪着其他的丫鬟们一同打理着院子。
虞幼宜一进来,见到琅玕阁一如往常打理的井井有条,而此刻当值的丫鬟们,除了守着院门的两位外,其他的都围在院中央。
周大娘和英香提了一口袋东西,正在分与几位丫鬟。
湘竹一看见就笑了起来,高声道:“这是分什么好东西呢,也给们留了不曾?”
簇拥着周大娘和英香的丫鬟们立刻散开,但众人的面上并没有那等慌乱恐惧之情,只是依旧笑盈盈地站在院内,一齐给虞幼宜行了个礼。
“大姑娘回来了,周妈妈和英香姐姐带了外头的小吃回来,正与们分呢。”
虞幼宜笑着轻嗔一句,“偏你们好吃,手上的活不做好,围着周大娘和英香馋人家的东西,散人家的银钱。”
丫鬟们纷纷掩嘴笑了几声,便拿着周大娘分给众人的东西,依旧回去做该做的活计了。有个小丫鬟手上一捧捧了三个油纸小包,快步过去拿给正守着院门的丫鬟们。
周大娘和英香也笑着迎了上来,至几人面前,虞幼宜才看清周大娘手上拿着的是些散着热气的糕饼之类。
湘竹嘴馋,立刻凑上去看,随即惊呼一声,“呀,这不是城北那家糕点铺子的酸角糕和糖角吗,上次大姑娘出去时也买了些这个来吃,真真是香甜无比。”
周大娘一拍手,笑呵呵的。
“说呢,和英香也是闻着味实在发馋,平日里又没吃过这样的东西,就想着过去尝个鲜。那管铺子的妇人见到梁二穿着侯府的衣裳,忙问是不是侯府的人。们应了后,那位娘子便多送了许多给们,只说请们分给侯府的大姑娘尝尝呢。”
白蔷略一想就想起来了,笑盈盈道:“这记得,是之前那位把大姑娘认成了二姑娘的娘子罢。”
虞幼宜接过英香递来的被油纸包着,热气腾腾的糕饼。糖角仍是熟悉的样子,酸角糕她倒是第一次吃。
英香一边拿一边笑道:“们去的时候,那位娘子好似正在和旁边小摊贩吵架。那摊贩说了些大姑娘不好听的话,那位娘子便插着腰全给驳了回去。旁边还有个卖瓜的阿婆跟着附和,二人把那小摊贩说了个哑口无言。”
湘竹大笑道:“那个卖瓜的婆子也记得的,说起话来十分有趣。”
虞幼宜收下,一旁的白蔷和湘竹手上还拿了许多。她弯着眼睛道:“可要多谢周大娘和英香姑娘了。”
对面二人忙摆手,只说她太客气了,之后便仍旧散开帮着琅玕阁里的丫鬟们做事。
主仆三人进了屋内,李嬷嬷腰不好,此刻正坐在外间的一个脚凳上,对面坐着刘嬷嬷,正和李嬷嬷在闲聊。二人手里也都捧了个酸角糕。
虞幼宜一进来,两个嬷嬷便立刻迎了过来。
李嬷嬷接过虞幼宜手中的东西,笑着道:“今儿姑娘回来时带的东西俱都打点好了,那羊家果真是滔天富贵,送的那些东西自是不必说,还额外添了些珍贵药材补品给姑娘,果真是极有心意的。”
虞幼宜抿唇顿了片刻,苦笑道:“不止是羊家送了东西,晚间刚回府时,庆王也送了些送些东西过来。”
李嬷嬷惊了一跳,手里的酸角糕差点没捧住。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后道:“啊?”
虞幼宜心里有些无奈,她才想起来李嬷嬷不大清楚她和庆王之间的来往。
李嬷嬷只知道那次虞幼宜去天趣楼时和庆王见过一次,但那时庆王并未说出自己的身份,李嬷嬷只以为是别的哪位贵人,并不知道是庆王。
之后虞幼宜去将军府,又只带了白蔷和湘竹去,李嬷嬷也不知晓庆王和虞幼宜在将军府的照面。后面庆王出手相助李嬷嬷倒是晓得,但她老人家也没想太多,也不知道庆王在公堂上对她频频关照一事。
虞幼宜心念转动之间,忽地猛然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好似都不知道,虞幼宜幼时稀里糊涂之下给庆王定下的“嫁他做新妇”这件陈年花花旧事。
面前的李嬷嬷立刻警觉起来,她年纪大些,自然十分重点关注自己照顾大的姑娘的终身大事。
对于她来说,她既不知道庆王和虞幼宜幼年时的旖旎往事,又没看见这阵子庆王和虞幼宜之间的来往。庆王如今送了东西来的这个举动,在她老人家看来是十分可疑的。
任他是庆王还是庆皇,但凡对虞幼宜不大寻常的男子,都会立刻被李嬷嬷打入心中的可疑名单里。
虞幼宜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的李嬷嬷,脸上立刻旋出一抹笑容道:“嬷嬷不必忧心,是那庆王与外祖家相识,听外祖说身子不好,看在和将军府的情谊之上才送了些东西过来,并没有其它的原因。”
白蔷和湘竹在一旁转了转眼睛,默契地选择不戳穿虞幼宜的话。
李嬷嬷虽然心中仍觉得有些奇怪,但虞幼宜平时最是个有分寸的姑娘,她略一想后便也接受了这个解释,也就不再多问什么。
倒是一旁的刘嬷嬷一脸兴奋之意,仿佛听了什么惊天八卦一般。
刘嬷嬷还不大晓得虞幼宜已经许了人家,只当是庆王对虞幼宜有意,她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开始想入非非。
天爷,那庆王何许人物,又是圣上的心腹。若是大姑娘嫁进了庆王府,以后岂不就是庆王妃,那自己岂不就是王妃身边的嬷嬷了?
刘嬷嬷越想越乐,直到虞幼宜的声音将她的心神拉了回来。
“对了,今日晚间见二弟的面色仍有些不大好,羊家和王府送来了这么多药材补品,放久了也是可惜。二位嬷嬷帮挑选些出来包好,带着过去看一看二弟。”
李嬷嬷立刻点点头,虞玉是个好孩子,到底也是侯府的血脉,虞幼宜多加照顾也是应该的。她带着面上兴奋不已的刘嬷嬷,去挑了好些补气血的东西包好,随后又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