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嬷嬷收拢了袖子里的两根残香,一摇一摆地往小庙后山的坟地处走去。
这小庙虽然有些残破,但因在山脚处,时常有行人经过,且后山便是这一代的坟地,故而也时常能够得些供奉。
这后山的坟地,通常是那些条件微薄的人家买不起上好的棺木,也没钱去请道士来挑风水宝地,便葬在这小庙后山上,乞求这小庙能庇佑亡魂。
侯府的家丁们紧紧跟在花嬷嬷后面,隔得不远不近,既不会让花嬷嬷发现他们的行踪,又不会跟丢这婆子。也因为花嬷嬷实在愚蠢,竟一直没感觉出来什么。
家丁中有一人小声嘟囔道:“这婆子倒还知晓些分寸,在外头绕了这么久,不见她回她的住处之类的,反倒绕到人家庙里来蹭吃蹭喝了。”
另一人板着脸嘘声,“小声些,谨慎跟着。这婆子拔了那庙里烧到一半的残香,又往后山的坟地走,想必是要过去祭拜什么人的。”
家丁们点点头,更加谨慎地跟在花嬷嬷的身后。
花嬷嬷对此全然无知,她朝略有些阴凉的后山上走去,边走边用手扒开路上的枯枝杂草,嘴里不住地埋怨着。
“原以为他还有两个小钱,没想到竟是一分都没有了,葬在这荒郊野岭,成什么样子。想过去走一趟都麻烦得紧,真真是活着死了都这么磨人。”
枯枝杂草愈来愈少,前面豁然现出一条略有些凌乱的小路,看着像是走过的人多了,踏平出来的。
花嬷嬷爬到这儿才停下来歇了歇。她拽下腰间的水壶咕咚灌了一大口,又十分粗鲁地抹了把嘴,随后把袖口中的那两截残香给掏了出来,好生持在手中。
小路尽头,俨然是一大片的残碑坟头。
花嬷嬷谨慎地穿梭在其中,葬在这里的人家一般家境不甚好,便也没那么讲究。手上还有一点钱的呢,便找块石板刻了字立在坟前。随意些的呢,直接随便挖了个坑收敛其中,堆成个土包,也就成了个简单的下葬之处。
在这里行走需要十分小心,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脚下不小心踩到的小土包,会不会掩着他人的白骨。
但花嬷嬷脚步熟稔,看着倒像是很熟悉这边。她哈着腰拨开那些杂草,费力地慢慢走到了后面一处看着有些年头了的坟包前。
这坟包前立了个十分潦草的石碑,上头歪歪斜斜地刻了几个大字,因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有些辨认不出原貌了。
花嬷嬷立在此处大声清了请嗓子,将随身带着的两块干馍馍放在碑前,又十分肉痛地把身上的水壶撒出一些在碑上。
接着,她将那三截残香拿出来,直接就着石碑摩擦起来。花嬷嬷许久没干过这等事了,她磨了好久,那三截残香才微微地冒出一小股青烟。
跟在后面的家丁见她一屁股坐在石碑前,又把三截香插在坟前。
“你也别怨我这么多年没来看你,这不,侯府事忙,我总得跟在许念白身边照应着她不是?如今我有些落魄,也没能拿什么新鲜东西,就这两张干饼子,你将就下吧。”
后面的家丁无言地对视了一眼,这婆子方才分明把下面小庙前的贡品吃了个干净,现下却又说没什么新鲜东西。
哪怕她从牙齿缝里扣出一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寒碜了。
花嬷嬷说着,百无聊赖地顺手扯了扯坟头上长出的杂草。
“那许念白也真是,蠢货一个,你吧,你是比她还要蠢些。许念白尚且知道给自己谋求荣华富贵,只有你还一直眼巴巴地念着她,还倒贴了那么多钱,何必呢?你看她照样不是在侯府里过得自由自在的,倒是苦了你,曾经那么风光,如今也就这样埋在地底下。”
花嬷嬷似乎方才吃多了东西,话说到一半忍不住打了个嗝。
“行了,我也来看过你了,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你妹妹还在侯府里,我也不晓得现在如何。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有个女儿,如今也长大了,过得还不错,你也可以安心瞑目了。”
后面的家丁都屏住了呼吸,心里忍不住乱跳起来。
这疯婆子在说什么,这坟包到底葬下的是何人?听这婆子语气,又是妹妹又是女儿的,倒像是在说侯府的家仆一般。
但侯府这等人家,下人的待遇自然也不差,殒身后,主家都会拿银子安置到好地方的,哪里会葬在这种荒郊野岭。
花嬷嬷说完这几句后,自觉好像没什么话要说了,便又摇摇晃晃地起来,跨过坟包往山下走去。
家丁中有两个动作快的立刻跟了上去,剩下的几个则是走到那残破坟头前细细打量。
这坟头前的石碑用的是劣料,多年风吹雨打,已经有些微微开裂了。坟头上也长了许多杂草,看着便知平日里几乎没有人来。
而此刻石碑前放着两张一看就觉得噎嗓子的干饼子,其中一块还有不少牙印,掉了许多饼屑在前头。
有一个家丁出声道:“看着也不像是那婆子的亲眷,不然这婆子怎么会这般随意对待,连香都是在人家庙里随手薅的。”
另一个家丁蹲下身,伸出手来仔细地抚干净石板上的脏污灰尘,并仔仔细细地辨认着上面歪歪斜斜镌刻的大字。
他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才辨认清楚,随后立刻起身道:“你们继续跟着,我回去给大姑娘禀告一下这个事,说不定是什么要紧事也未可知。”
余下的家丁们点点头,立刻按照他说的兵分两路。
连阳侯府。
这两日,侯府中的下人已经是完完全全地忙碌了起来,虞景生辰就在近前了,此次是他逢十整寿,故而更要比以往要隆重许多。
虞景自己倒是不甚在意这些,但礼不可废,况且他本就打算着在这次宴席上为自家的子女们好好看下有没有适龄的儿郎与闺秀。虞幼宜自然是不必急,虞静珠也算是定了下来,此次倒也不用劳烦侯府女眷来主导这事了。
现下唯二还没有定数的便是虞楚和虞玉。虞玉倒还好些,年纪小,慢慢寻起也不碍事。但虞楚年纪要到了,头些年他让许氏注意着,许氏总是委婉地表达虞楚太过放浪,没有合适的人家。
他现在也算看清了,什么没有合适的人家,不过是想一直拖着楚儿成不了婚罢了。
虞景准备自己细细替虞楚注意着,这场生辰宴自然就要更隆重一些才行。
再者,虞老夫人前阵子刚回京,便赶上了他的生辰,也算是多么多年再度在京中露面。便是为着这一层,这次也不能准备的太次。
侯府的下人们均是一颗心全部好生吊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随着各位管事们主理此事。京中大多有头脸的人家也接到了帖子,近日虞景的生辰是街头巷尾的八卦之一。
许家,孟家,安家,羊家等自然也非常重视虞景这次的生辰。
至虞景生辰的前夜,侯府里这几日紧张的气息才平复了一些。一切事宜俱已打点妥当,下人们稍微松了口气,都准备好生休息,预备着迎接明日的一大拨贵客们。
虞幼宜这两日无事,跟踪花嬷嬷的人还未有什么特别的消息,静和苑那边在侯府婆子们的看守下也没什么动静。
芝兰院那边,虞静珠只是照旧每日不停地换衣裳然后梳洗打扮,旁的便无甚要紧事了。
倒是周大娘和英香在侯府住了几日,感觉麻烦了虞幼宜许久,又见侯府近日有大日子,便准备辞别虞幼宜回京郊庄子上去。
李嬷嬷与白蔷湘竹二人将这两人劝了下来,请她们再小住两日,等虞景生辰过后再回京郊去。
周大娘原先本来不肯,但一想主家这个日子肯定繁忙,要用人的地方多。她正愁没什么机会帮衬一下虞幼宜,便打算留下来在那日帮一帮忙。英香亦然。
虞幼宜此刻在琅玕阁外间的小书房里,预备着将几日前准备好的画再添上几笔。
正当她准备取石彩时,湘竹从外面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声音有些惊讶。
“姑娘,许老爷和秦氏夫人过来了,还提了些东西,说见一见姑娘说几句话呢。”
一旁正在研磨的白蔷意外道:“许老爷过来便罢了,秦夫人也过来了?那日过去才不久,她身子怕是还有些不便罢?”
湘竹挠挠头道:“这我便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前院的小厮传的话。”
虞幼宜最后一笔落成,她轻舒一声,白蔷立刻放下墨块过来替虞幼宜收好,预备着找人装裱起来。
“夜深风重,秦夫人刚生产完,风口站久了不好。将他二人请进来吧。”
湘竹低低应了一声是,随后便退了出去。
白蔷一边收拾一边轻声道:“姑娘,那许老爷可信吗,他到底是许娘子的亲哥,这若是万一——”
虞幼宜嗤笑一声。
“他确实是许念白的亲大哥,也真的把许念白当亲妹妹。只可惜在许念白眼里,他不过是个听话好用的棋子罢了。”
单就那日许氏栽赃许老爷这事,就足够断送许老爷对她的兄妹制成,更别提许念白居然还想让许老爷心甘情愿地替她背锅。许老爷又不真的是个蠢人,若真的蠢,哪里又能做起这份家底,他自然是对许氏完全心灰意冷。
那日,许氏最后对许老爷说的那些话,说她有一儿一女,说她不能放下虞静珠和虞玉。旁人听到耳里,或许以为这不过是许氏的狡辩之语,但是她和作为许氏亲大哥的许老爷,却能看明白许氏究竟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