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念白,是想许老爷依旧一如往常那般,替妹妹撑起所有祸事,背下所有黑锅,便拿着虞静珠和虞玉说事,想勾得许老爷的怜惜。
但她有儿女,难道许老爷就没有?许老爷就算疼极了这个妹妹,也不会为了她抛下自己的妻儿。
许念白此人,还以为所有人都会像虞静珠那般按着她的意思行动,着实可笑。
白蔷见虞幼宜心中已有定论,她也觉得许老爷不会那般,便没有再提。
没一会儿,湘竹便带着身形圆润的许老爷和面色看着像有些虚弱的秦氏进了琅玕阁。
虞幼宜坐在外间遥遥瞧了一眼,秦氏虽然面色虚弱,但是神情自若,眉眼间已经没有了从前那般的怯弱神情,反倒愈来愈有当家夫人的模样。
她身后跟着一个奶妈子模样的人,手中抱着一个小娃娃。
许老爷则在一旁,两只手每边提了两三个礼盒,累的呼哧带喘。一旁的刘嬷嬷和湘竹数次想要伸手接过,帮许老爷拿一下。但许老爷额头上流着汗,挂着一副笑脸,坚持要自己亲手提到虞幼宜的面前。
几人稳稳当当地进了外间,虞幼宜立刻吩咐白蔷,“快拿了我的软垫来,请秦夫人上座。”
虽然夏日温暖,但夜里到底还是会有些凉意,更何况秦氏先前大亏气血,自然是要更加注意这保暖。
秦氏十分惊讶,没想到虞幼宜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细心,更懂得这些妇人的保养之道。她心里感激,给虞幼宜行了个十足十的大礼,被白蔷赶紧扶了起来慢慢坐下。
秦氏坐下后,忍不住看向虞幼宜道:“大姑娘果真是极心细的,虽然年纪小,但一点都不比那些当主母的人差呢。”
虞幼宜微微一笑,“只是略晓得一些,秦夫人自己平日里也要时常注意才是。”
秦氏点点头,一旁的许老爷呼哧呼哧地把手中的许多礼盒放在外间地上,又抹了把汗连连作揖道:“大姑娘救我妻儿,于我有大恩。从前我眼拙,识人不清,给大姑娘造成诸多麻烦,今日特来给大姑娘赔个不是。”
他说着,便要给虞幼宜行大礼。虞幼宜挥手想叫湘竹去拦,却被秦氏轻轻抬手挡住。
虞幼宜看向秦氏,只见秦氏面上并无任何不悦之意,只是十分欣慰地看了一眼许老爷,又朝虞幼宜眨眼,微微摇了摇头。
虞幼宜会意,便不再叫人去拦,而是坐在上首受下许老爷这一大礼。
许老爷面色羞愧不已,想到自己从前为了许氏和虞景起的那些争执,还有心里对虞幼宜的偏见,只觉得自己实在有眼无珠,错怪了个这么好的姑娘。
刘嬷嬷是个人精,她见许老爷行完了礼后,赶紧便上前来笑着道:“哎哟,这明天还有得贺呢,这位老爷快快请坐罢。”
许老爷顺着刘嬷嬷的台阶下了,规规矩矩地坐在秦氏的下首,再也没有先前那种进侯府如同进自家的气势,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虞幼宜看着坐在前面神情自若的秦氏,和居于秦氏下首但没有任何意见的许老爷,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秦氏这个妇人心思不坏,只是从前有些软弱,倒有点像从前的虞幼宜。而许老爷十分爱护自己的夫人,秦氏一立起来,立刻就能把许老爷掰到正道上。
虽然从前与许老爷有些摩擦,但虞幼宜看着现在面容温和但眼神坚定的秦氏,心里仍然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许老爷及时醒悟,还好秦氏立了起来。
贪污侯府中馈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虞景不欲声张,倒也不是什么大罪。但偷卖御赐之物,这是铁板钉钉的死罪,任你是什么人都逃脱不了。
上辈子的许老爷一家,被许氏扣了这么个黑锅,只怕是全家殒命于此。而秦氏肚里的那个孩子,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出生。不知这可怜的娃娃是胎死腹中,还是幼年之时便一同上了断头台。
能如现在这般,已是万幸。
秦氏坐定后,许老爷马上吩咐身后的奶妈子,“快,快把孩子抱给宜姐儿看看。”
奶妈子笑着应了一声,抱着手里还吸着手指的奶娃娃上前来,靠近虞幼宜的眼前让虞幼宜看了个清楚。
虞幼宜许久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了,她一看见这孩子惹人怜爱的模样,便忍不住伸出手来笑着逗弄起来。
秦氏和许老爷含笑坐在下面,没觉得有什么。刘嬷嬷很少见到虞幼宜这般模样,倒是有些稀罕。但一旁的白蔷和湘竹,心里却又涌起了曾经那种奇怪的感觉。
这二人看着虞幼宜哦哦啊啊地逗着孩子,莫名地又觉得虞幼宜此刻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十几岁的娇俏姑娘家,反而像是,像是一脸慈祥地看着小孙子的老祖母。
湘竹心里打了个抖,立刻就屏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许老爷看着虞幼宜真心实意地稀罕自家的婴孩,心里又忍不住愧疚起来,只恨不得不能回到从前,抽醒那个傻了吧唧的自己。
秦氏一看见自己的孩子,眼里便漾起一阵柔和的笑意。
她看着虞幼宜,忽地开口,“算起来,这个孩儿还是多亏了宜姐儿的福才能平安降世,若是没有宜姐儿帮忙,还不知她今日命运如何宜姐儿若不嫌弃,便抱一抱这孩子罢。”
虞幼宜惊讶地抬头。
大蔺的习俗,新生儿降世三日内不见除爹娘以外的人,一月内不碰本家外的生人。况且这孩子一看才几日大,抱动的时候最需注意。她是个看起来就没抱过孩子的闺阁女子,秦氏和许老爷竟放心让她抱自家的孩儿?
许老爷想起自家妹子那个六亲不认的性子,害怕虞幼宜想左了,连声道:“请大姑娘勿要担忧,我夫妻两个都是极感激大姑娘的,大姑娘救了我妻儿性命,自然算不得外人。”
虞幼宜看了许老爷半晌,许老爷的脸上交织着愧疚和感激之情,又有对自家孩儿的爱怜之意。她舒了一口气,动作熟稔地轻轻从奶妈子怀里抱过浑身奶香的小娃娃。
秦氏原本就不担心虞幼宜,但见虞幼宜动作熟练,还是不由自主地小小惊讶了一下。
“宜姐儿小小年纪,竟然懂得这些。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连我都是手忙脚乱地不知怎么抱呢,还是奶妈子教了许久后才熟悉一些。”
虞幼宜面不改色地撒谎道:“从前府上二弟刚出生的时候,我时常去抱他的,也还记得一些。”
秦氏不疑有他,那日在府上见到虞玉颇为敬爱这位嫡出长姐,想来姐弟俩的关系自然不差。
许老爷听着虞幼宜提到虞玉,眼神稍黯了些。
他犹豫半晌后轻声道:“大姑娘,玉儿他可还好吗,今日过来是想着给大姑娘来赔罪的,也就没过去看他。”
虞幼宜闻言,抱着婴孩轻轻晃悠的双臂微顿。良久,她慢慢叹了口气。
秦氏是个温和心软的妇人,虽然被许氏害的差一点没命,但不会因此迁怒虞玉。她听见虞幼宜的叹息声,便知道虞玉恐怕这几日也不太好受。
秦氏细弱的眉毛不由自主地轻蹙起来,面上有些哀愁之感。
许老爷也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
虞幼宜慢慢开口道:“二弟的情况我知道一些。那日许氏被问罪后,二弟虽然没有在父亲面前说违心话维护许氏,但晚间依旧是亲手做了些吃食提去看许氏的。”
许老爷低声道:“我这一个侄儿侄女,我略了解一些。珠儿她是个有点小心思的,但性子浅薄。玉儿年纪小,又养在侯爷身边,是个正直的好孩子。妹许氏犯下错事,他既不愿说违心话,又不忍心看亲娘受罚,只怕不大好受。”
虞幼宜看着婴孩嫩白的小脸,轻声道:“只是二弟去了之后,听闻许娘子一把摔碎了他做的吃食,又说了好些难听的话,斥责二弟不上进,不护亲娘。”
她不想说那些听着让人心尖打颤的话,便看了一眼刘嬷嬷,刘嬷嬷叹着气接过话头。
“许娘子大骂玉哥儿不忠不孝,不护着胞姐和亲娘,反而与嫡出的穿一条裤子,说他是贱种什么的。又说他不思进取,不求上进,日后只会是个窝囊废。”
秦氏听着那个不好听的词,忍不住伸手掩住了嘴。许老爷则是拧着眉毛,痛心疾首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
“许念白真的是疯了,论起孝道,玉儿只怕比珠儿还强些,她竟这般说玉儿!况且玉儿哪里不思进取,平日里念书功课最为用功,我时常在外面也听见过有人夸他的。”
刘嬷嬷屏了声,没再说话,白蔷和湘竹脸上乐呵的神情散了一些,虞幼宜面色微冷。
秦氏察觉气氛不对,她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只略想了想便想到了什么。她掩着嘴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一双温和的眸子陡然睁大。
“难道她是想玉儿”
许老爷有些疑惑地看向秦氏,心里也慢慢转了起来,随后神情渐渐变得难看。
他看向虞幼宜,“许氏是想玉儿夺了楚哥儿的位子,承袭爵位?”
虞幼宜轻轻点了点头。
许老爷的一张脸,霎时间变得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