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踏进许氏房中的那一瞬间,花嬷嬷就已经被这些金贵之物撩花了眼,心中更是一下子向往了起来。
她常听说过,那顶顶世家里最末等的小丫鬟,都比普通殷实人家的小姐过得有面一些。更别提那些主子身边的主事丫鬟婆子们,各自还有服侍自己的下等奴仆,算得上是大半个主子了!
这样的日子,从前风餐露宿,在台上卖丑博笑的花嬷嬷,自然是艳羡不已的。
鬼使神差地,她把花霖的请求揣在了肚里不说,而是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隐隐拿许氏和花霖的事情威胁了一番。
果然不出她所料,许氏立刻紧张起来,先是亲自出手给花嬷嬷脱了贱籍,改头换面后把花嬷嬷安在自己身边做掌事嬷嬷,又时刻好言相待,生怕花嬷嬷捅漏了她的祸事。
而事后,面对满脸希冀的花霖,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养子,花嬷嬷割舍不下侯府的富贵日子,便谎称侯府森严,她未能见到许娘子,只能悄悄地混在里面当个不起眼的下人,好帮着花霖打听许氏的消息。
花霖原本也不想其他,他只想和曾经在许家惊鸿一瞥,相知相许的那个微小庶女再说上一句话。
可听了花嬷嬷的话后,他以为许氏过得艰难,不仅相信了花嬷嬷的说辞,还央求花嬷嬷暗中照应许念白一二。
在侯府待得日子越长,花嬷嬷心中的邪念便越盛。她开始慢慢地骗花霖说许氏的日子实在艰苦,有时连吃饭都要看人眼色,凄惨可怜。
花霖不疑有他,只一心惦念着心尖上的许念白,便十分急切地拿出自己的积蓄给花嬷嬷,请花嬷嬷代为转交给许念白,好让许念白多少过得舒服一些。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花嬷嬷心中的愧疚渐渐被这富贵日子给掩了去,她越来越放肆,频频以许氏其处境来榨取花霖的钱财,慢慢地将花霖原本富裕的积蓄骗得一干二净,连箱底都不剩。
而那个满心情意,名动京城的戏子对此全然无知,他不知道许氏其实在侯府如鱼得水,从不缺食少穿,也不知道花嬷嬷借着他的由头,拿着他的钱财大肆挥霍。
花霖只以为许氏过得无比的艰难,他对许氏情深意切,又在花嬷嬷的哄骗下终日为许氏忧心不已。
最后,这个昔日在达官贵人的面前名声远扬,曾经在戏台上轻甩水袖,开口便是动人花腔的青衣,心怀对许氏眷恋与牵挂,最终病倒在床,忧思成疾,一朝逝去。
而花嬷嬷赶着在花霖逝去前,最后一次以许氏为借口,骗走了花霖一直珍藏在身边的那支萱草银簪。
她至今还记得花霖那时的神情,他百般不舍这根定情之物,可听花嬷嬷说许氏依旧过得凄惨,而他已经身无分文,唯有这一根簪子还珍贵一些。
最后,他颤巍巍地将这根萱草银簪交给了花嬷嬷,最后一次请她换些银钱去接济许氏,而后在卧榻之上断了气,最后被一张草席卷了,潦草葬在坟山上。
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许氏的真正情况,而许氏也分毫不知花霖被花嬷嬷压榨的一干二净,念着她的名字一命呜呼。
也不知这根银簪是不是花霖最后的执念,是不是压死花霖的最后一根稻草。
花霖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许念白最初怀的那一胎是他的骨血,是他的女儿。
花霖死后,花嬷嬷曾有一段日子心中愧疚不已。花霖虽是她买来的孩子,可也是她一手带大的,若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不大现实。
可这个阴柔俊美的孩子已经死了,她就算再挂念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好好揣着花霖的念想,在许念白身边照顾着许念白和虞静珠。
花嬷嬷便是以这般念头安慰自己,然后继续心安理得地待在许氏身边。
而许氏这头,她唯一没有出手除掉花嬷嬷的原因便是花霖。如若她知道花霖死了,怎还肯继续这般让花嬷嬷过好日子?
花嬷嬷为着这个,便瞒下了花霖已死的事实,继续哄骗许氏,说花霖已经作别戏台,改头换面另作营生,在别处过着日子。
所以许氏能一直容忍她至今,所以许氏头上终日戴着她与花霖定情的另一只萱草银簪。
或许是这银簪太过刺眼,花嬷嬷内心不安,便没有将花霖的那一根典当,而是一直悄悄藏在身边。直到那日在郊外给了那对夫妇,又被侯府的小厮们带了回来。
而花霖的胞妹花翎,对花霖花嬷嬷与许氏这三人的恩怨纠葛全然无知。她只知道自己的哥哥从侯府回来后便一病不起,最后没了性命。
翎儿没与花嬷嬷说,自己只身一人便混进了苏芳阁中,暗暗打探着有关花霖的事。花嬷嬷也是在柳霜岚死后,苏芳阁散丫鬟的时候,才发觉花翎也在侯府之中。
花翎那时的心思,花嬷嬷只一想便想得通。原本应该将此事告知花翎,可花翎若是知道了这其中的真相,怎会与她善罢甘休!
花翎倒还不是最碍事的,若是这事被许娘子知道了,新仇旧恨一起,前有她以此事要挟,后有花霖抑郁而亡,花嬷嬷的下场,她自己不难想象。
于是花嬷嬷便把这个秘密憋了下来,除了她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知晓这其中的曲折。
花霖隐退多年,京中风头正盛的人一茬接一茬,昔日艳冠群芳的大青衣花霖,早就被世人遗忘在了角落之中,更无人知晓曾经那般风光的人,如今也就与其他落魄潦倒之辈一起葬于不知名的坟山中。
众人听着花嬷嬷胆战心惊中掺杂着心虚,心虚中掺杂着不安的一番讲述,均是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没人想到狠辣阴毒的许氏,昔日也曾这般倾心于一个男子。也没人想到那台上风光无比的青衣,早已那般落魄死去。
更无人知晓,翎儿居然是花霖的胞妹花翎,为着兄长的死,只身一人混进了侯府之中,悄悄藏在柳霜岚身边。
阿燕怔忡了片刻,这些前尘往事太超乎她的想象,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憎恨导致柳虞二人失和的花霖,还是可怜这位被谎言骗的一无所有落魄死去的青衣。
她曾经见过花霖,花霖着实是个好相貌,甚至不输于旁的美貌女子。那时的花霖,在台上的咿呀软语,台下希冀又热烈的眼神,给阿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或许,这也是个可怜人。
虞幼宜舒了一口气,抬起毫无波动的眼帘。
“花霖和许氏的事,连你这个养娘都知道,为何他的亲妹子花翎却全然无知?”
花嬷嬷低下了头,“她是个女子,比她哥晚几年才上得台,故而不知晓花霖的那些事。况,况且花霖一心盼着许娘子好,便是许娘子转头便嫁了人,他也没什么怨言。”
花霖知道,许念白就算再怎么谨小慎微,也是那个簪缨世家的女儿,对他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这世间,本就对女子颇为苛刻,多一人知道,对许念白来说就多一重危险。
花霖隐下了这个秘密,只有绝望之时出言相助的花嬷嬷晓得,翎儿对此事全然无知。
“他倒是想得周全。”
花嬷嬷一抬眼,看见面色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丝讽刺的虞幼宜,她渐渐噤了声,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你这蠢婆子,如此说来,那花霖花翎也算是你的养儿养女,你竟然为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将这一对可怜人玩弄至此!”
阿燕沉默了许久,最后厌恶地甩下这么一句。
虞幼宜一抬手,王婆子会意,叫了婆子们走上来将花嬷嬷拖了下去。花嬷嬷再次慌张起来,嘴中不断地出声。
“大姑娘,求大姑娘饶我一命!我和那许念白母女没关系,大姑娘明察,大姑娘——”
花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关入柴房之中。
屋内众人沉默了许久,几乎有半刻钟的功夫。
半晌,阿燕轻轻出声。
“原来,原来阿翎她是为着这个才进的侯府,才侍奉在太太身边那太太的死,是不是她,是不是阿翎——”
阿燕不想再说下去。
王婆子闻言摇了摇头,“这件事,花嬷嬷已经招了,确实是她与许氏一手安排,包括后来的闵氏娘子,也均死于此法”
虞幼宜蹙着眉想了一会儿,先是吩咐了人去看住翎儿,随后又转向阿燕开口。
“阿燕姑娘,这翎儿昔日在母亲身边当值的时候,是怎么个情形?”
虞幼宜慢慢想起她记忆中在柳霜岚病逝后,倚在内间门边哭泣的女子。
那个姿态,那张侧脸,那身素色的衣裳。
掩面哭泣的那个女子,是不是花翎,如今的翎儿?
可若她是为复仇而来,又何必为柳霜岚的死而伤心?
外间,如今已然早就过了晌午,日头微斜,稍隐入云层之中。
今日虞景这一场生辰宴,渐近尾声。
“大姑娘,老夫人特请的羊家主君已到,姑娘是否要移步至那边?”
外面来了一个丫鬟,恭恭敬敬地在门口立定,轻声张口。
作者有话要说:前院里为生日嗨皮的虞老爹对所有事一无所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虞景:祝我生日快乐咦我家后院着火了?大女儿和前男友分手了?大儿子神游天外?小儿子谈恋爱?小女儿其实不是我女儿???
虞家四子妹:老爹允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