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霖那胞妹,名叫花翎,最开始是在先太太的苏芳阁里头做事的,如今在许娘子身边伺候着,就是那个平常惯会躲事的翎儿!”
啪嗒一声,刘嬷嬷太过惊诧,不小心碰翻了身边的茶盏。直到温热的茶水顺着桌面滴在她的鞋面上,她才反应过来。
阿燕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呆滞无比,她愣愣地看向曾经也在凝香轩做事,此刻同样大吃一惊的刘嬷嬷。
“阿翎,阿翎是许娘子那奸夫的胞妹?”
刘嬷嬷呆呆地摇摇头,“这,不知道啊,我从没听说过这事,只晓得许娘子平常极其重用翎儿的,身边亲近些的近侍也就翎儿和花嬷嬷二人。”
她话说到一半,又慢慢吞了进去。
许氏如此重用翎儿,不就是间接说明了翎儿的身份和花嬷嬷一样很不一般,与许氏关系匪浅吗?
湘竹几乎惊掉了下巴,“这这那位翎儿竟是这么个身份,平日里从看不出来的。”
花嬷嬷说起翎儿,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愤恨之色。凝香轩的许多奴仆从前狐假虎威,许娘子倒了之后都不受待见,尤属花嬷嬷最甚。
可这翎儿,一直温和待人,即便是在凝香轩之外也一直是柔顺大方的模样。只看翎儿现在还能在侯府中安生待着,且没什么人会像为难花嬷嬷一样为难她,便能看出翎儿的好人缘。
和旁人打好关系不难,可要与敌对的旁人打好关系,还叫人生不出一丝恶感,那可是有点本事的。
因着这点,花嬷嬷心里一直颇有不满,很是看不惯翎儿,觉得她惯会装模作样。
虞幼宜微微垂下眼帘,听着湘竹的话,又想起平日里翎儿的为人。
湘竹此话不假,许氏身边的花嬷嬷虽然时常惹事,但翎儿一直都是十分自如地游走其中。便是和琅玕阁的人打过几次照面,也没有过不愉快的事情。
从前祭拜柳霜岚之前,花嬷嬷在琅玕阁里撒泼,正是后赶来的翎儿悄然化开了那等局面。
花嬷嬷也是想到了此事,脸上愤愤不平的表情越发明显。
那日,翎儿过去后,她原本还指望翎儿给她扳回一局。谁知翎儿在虞幼宜面前依旧是毕恭毕敬的,甚至还隐隐制止她继续出声,可把她给气了个半死!
虞幼宜的声音把花嬷嬷的心思拉了回来。
“花嬷嬷说的话,仍不能让我尽数全信。我问你,那花霖想接近侯府便罢了,他胞妹花翎却是为何要混进侯府,且还藏在我母亲身边?”
花嬷嬷嘴巴小声嘟囔了两声,有些不情不愿地开口。
“这两兄妹是我从前一齐买下的,他们兄妹俩关系极好。花霖数年前,从侯府收班后不久就因心结病故,翎儿一直心中暗恨,想要给他报仇。她疑心是侯府上的原因,又悄悄打听到侯爷和先太太的事,便伺机混进了苏芳阁做事。”
阿燕攥着袖口的手一紧,“阿翎,她以为花霖的死是因为太太的缘故?”
花嬷嬷嘴唇无声颤动了两下,声音更低了些。
“我当时想借着这个机会傍着许娘子,怕她阻挠,就没给她说实情。花霖是害相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就以为,就以为是我心想这样正好能瞒住许娘子的事,就”
“你这挨千刀的恶婆子!”
阿燕厉喝一声,实在忍不住心中情绪,劈手狠狠给了花嬷嬷一个耳刮子。
“不对,你还瞒着些事没说。”
虞幼宜的声音响起,阿燕一愣,慢慢地坐了回去,余光瞧见虞幼宜面无表情地斟了口茶。
花嬷嬷人一愣,“大姑娘这是何意啊,我连这些事都说了,如何还会欺瞒大姑娘别的事情?”
虞幼宜盯着花嬷嬷呆傻的脸,脸上淡淡笑了一下。
这花嬷嬷,若说蠢笨,平日里做事颠三倒四,更时常给许氏添倒忙,确实够蠢笨。可抛去这些,也不得不说她内里还有点子小精明。
“许娘子为人毒辣,手段狠厉,且胆大包天。莫说你花嬷嬷,就是连阳侯府当家侯爷,她一样敢大着胆子偷天换日,鱼目混珠。如若她知晓花霖已死,怎会一直容忍花嬷嬷至今?只怕花嬷嬷在侯府初次露面后,就不知不觉地死在了她手上。”
阿燕身子一震,正如此话!花嬷嬷虽然说出了许多颠覆众人想象的事情,可她一直觉得有哪里隐隐不大对劲,有些不协调之感。
没错,就算花嬷嬷当真是花霖的亲娘,是虞静珠的血脉上的亲祖母又如何?这么一个炮仗在旁边,许娘子是一定会下手除掉的。
花嬷嬷先是一愣,听见虞幼宜这句平静无波的话后,一张老脸顿时涨成了与先前虞静珠同出一辙的猪肝色,口中更是含糊不清地嘟嘟囔囔起来,颇有些心虚之感。
实在不是她有意隐瞒虞幼宜,而是她也没想起来这么一茬,偏这虞幼宜给提到了!
刘嬷嬷翻了个白眼,只看花嬷嬷这副心虚不已的样子,只怕是有点什么内里的关窍了。
花嬷嬷嘴巴无声嗫嚅了许久,虞幼宜搁下手中的茶盏,青瓷不轻不重的清脆撞击声立刻让花嬷嬷浑身一激灵。
她慢慢地开口,眼神无主地四下乱飘。
“大,大姑娘说的这些,我自然也是知道的许娘子手段阴险,我若是不找点由头给自己遮掩一番,如何能傍稳这许念白”
花嬷嬷声音越说越虚,一颗头几乎要埋进地底下一般。
虞幼宜淡笑着,“既如此,花嬷嬷是借着什么由头窜到许娘子身边的呢?”
花嬷嬷的眼神更飘忽不定了。
“许许念白她不知道花霖没死,她以为花霖隐姓埋名地在哪儿活着”
阿燕一怔,随即眼神里泛起一股轻蔑之情。
“许娘子也不知晓我其实不是花霖的亲娘。”
虞幼宜冷冰冰的面上突然露出一点意味深长,又讽刺无比的笑容。
原来如此,许氏能怀上花霖的骨肉,还拼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揣着虞静珠偷天换日混进了侯府,想来心里多少对花霖是有些情分在的。
先前刘嬷嬷也说了,许念白日日带着那对萱草银簪的其中一只。她这般谨慎阴险的人,却在这事上如此不拘小节,只怕还一直念着死去多年的花霖呢。
而她不知道花嬷嬷和花霖的真相,只以为花嬷嬷是花霖的亲娘。前有花嬷嬷隐隐的威胁,后有花霖与她的情分在,她便委屈着自己把这花婆子留在身边做事,花嬷嬷即便出了什么漏子,她也不好斥责。
谁让这花嬷嬷是她情郎的“亲娘”呢。
虞幼宜心中想着,眸间却闪过一道嘲讽的目光。
只是许氏将花嬷嬷留在身边,到底是为了和花霖所谓的情分,还是不知晓内里真相,害怕花嬷嬷戳穿她的滔天祸事,便不得而知了。
连自己的亲大哥都可以弃之不顾,她可不信这许念白是那么情深意切的女人。
屋内众人皆是多少想到了此层面,阿燕更是毫不掩饰地鼻尖嗤笑出声。
“一向是她阴险狡诈,欺瞒他人,只怕她自己也没想到竟被这花婆子以此要挟,骗了自己这么多年罢。”
王婆子摸了摸下巴,低声琢磨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这花霖当年既是有些名气,自然手上银钱之数是不会少的。不说请他开腔要给的银子,便是世家大户一高兴撒出来的赏钱,只怕都够庄户人家过上个一年半载的了。他这样的身家,死后怎会葬在荒郊野岭,连个像样的棺木都没有。”
花嬷嬷猪肝色的脸更夸张了,嘴唇颤动了好几下,都没能出声。
阿燕讽刺道:“想必这就要问问看花嬷嬷了。”
花嬷嬷小声支吾了许久,才继续出声。
“那次,那次花霖没在侯府上见到许娘子,他男子身份不便,便托我去与许娘子带一句话。”
那时的花嬷嬷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戏子,也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只想着谋口饭吃也就是了。
下九流的营生,哪儿见过如此泼天富贵的侯府?
她想起她那日跟着下人们到了许氏住的地方后,眼花缭乱的心境。
彼时的许娘子还没有住进凝香轩,只是在后院里一处不起眼的侧房住着罢了,只比柳霜岚身边的大丫鬟阿燕住处好上那么一点点。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也足够让花嬷嬷心生向往了。
许氏当时揣着大肚子,倚在一张深色贵妃椅上。头上戴的是宝石玛瑙,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腰后靠的是金丝软枕,手中端的是汝瓷茶盏。
当时在一旁伺候的小丫鬟,穿着的都是细密针脚绣出的缎子鞋面。
这么一间许氏暗地里嫌弃不已的屋子,在花嬷嬷的眼中却是顶顶亮堂的黄金富贵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