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悠然,虽然也将祠堂内照得十分敞亮,可到底不及四面八方的日光来得亮堂。
烛火越亮,反而越是映出了许多幽幽暗影,分不清是上首数量众多的牌位的影子,还是堂中沉默不言的虞家子孙的身影。
影子随着数十只烛火轻微晃动,更显得魅然暗谧。
现下,此处显得十分寂静,幽怆。
虞幼宜经过长长的青铜坐地烛台时,数十只长蜡的烛火猛地一晃,祠堂内暗影越发幽深。
站在最前面,位居最正首,静静而立的是虞老夫人。后面一点,站着垂首不言的虞楚,和面色中困惑与不安交织,心神不稳的虞玉。
虞幼宜一言不发,安静地与另外两个虞家后嗣站在一排,沉默地看着面前肃穆恢弘,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的虞家列祖列宗。
虞幼宜站定时,虞老夫人伸出手来,轻轻地拂了下柳霜岚的牌位,似乎是想拂去上面的什么浮尘一般。
须臾后,老夫人平静却又幽深无比的声音响起。
“侯爷现在在何处,可请过来了么?”
堂外立定的齐嬷嬷立刻微微行礼,“回老夫人,已经去请了,约莫是快要到了。”
虞老夫人又拿出帕子,认真仔细地轻轻拭了下正中老连阳侯的牌位,片刻后“嗯”了一声。
祠堂远处,虞景跟在两个穿着规格不低的婆子身后,面上高兴神情还未散去。易总管跟在最后,脸色惴惴不安。
这两个婆子,是虞老夫人嫁入虞家前从许家带过来的,身份不低。便是甩了虞景一耳巴子,虞景也不能说什么话的那种身份。
贵客们散去后,易总管在前厅看见这两个妈妈时,右眼皮就猛地跳了起来。这两位来请侯爷,只怕是没什么好事啊。
他瞧着虞景蕴着喜气的背影,心中微微惶恐。
虞景这般喜气样样,并不是因着今日是自己生辰的原因。原是因为和贵客们之间处得愉快,外加看到了好几家优秀的女孩子,心中想着虞楚的婚事怕是不急了,所以才这般高兴。
况且,方才他瞧见了刑臻,又有奴仆来报虞楚引着刑臻去见了面虞静珠。刑臻面色似乎有些羞赧,他心里寻思着二女儿的事大概也不用愁了。
而虞玉么,他之前又瞧见羊家的小女儿似乎和虞玉很是熟稔,且那小丫头腰间挂的玉坠子,似乎是侯府的东西。
虽说这两个孩子都还小,保不齐也是桩好姻缘。
虞玉是庶子,原本亲事上也是有些斟酌之处。这羊家二丫头虽是嫡出,但羊家到底与官宦世家不同,若与虞玉作配,正好一对佳偶天成。
这么好的事,都不用他愁,两个孩子自己就来往上了,他能不高兴么!
想着府中的四个子女如今婚姻大事都尘埃落定了,虞景心中美滋滋的,只等虞楚成了家后,自身立起来了,便可以把侯府交到楚儿的手上了。
楚儿和玉儿感情好,玉儿又敬重楚儿,两人不会出别家那等兄弟阋墙之事,合力操持着侯府,不负先祖所托,实在是他的大幸!
虞景越想越高兴,眼角眉梢都能看得出挂了一层喜悦之色。
直至到了祠堂院前,他才微微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祠堂往日里是一般是有专人看守着的,非要紧事不会开祠。可现下此间院落不仅高门大开,而且院落前面几步,还跪着一男一女。
虞景瞧着那女子背影有些像许氏,以为是许氏被提出来问罪了,待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原本应关在芝兰院的二女儿虞静珠。
而虞静珠身旁,又有一个他没怎么见过的年轻公子、
虞景眼角眉梢的喜悦之情凝固住了,他一颗心直直地坠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垂泪的虞静珠。
“珠儿?你怎的在此处?”
虞景感觉他好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可他不敢去想,不愿去想,只是直直地盯着虞静珠发问,心中隐隐期盼别是他从前担忧的那样。
虞静珠一听虞景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虽然心里都打点好了,可真到虞景面前,却还是害怕的不敢出声。
梁文彬更是个孬种中的孬种,肿成猪头的脸上一双眼睛乱飘,不敢去看连阳侯的脸色。
虞景的心越跳越快,映在他眼中跪着的虞静珠,不受控制地与十几年前跪在长辈们面前的许念白重叠在了一起。
一举一动,甚至连抹泪的姿态,都如出一辙。
他脚步有些虚浮,不愿再等虞静珠的回答,飘着走进了院内。
院中,立在祠堂外面的几人里,柳老将军坐在前边没有说话,柳老太太抬眼望了虞景一眼,说不清楚她现在的心情是可怜她这女婿,还是觉得这都是因果报应。
她的女儿柳霜岚死在了侯府,而如今,曾经让她怎么看都看不顺眼的虞景,威严挺拔的身形却显得有些佝偻和茫然。
她沉默良久,最终是重重叹了口气、
她身旁的柳霜定背着身子,看不清面容如何。
另一侧,许鹤来抬眼,嘴巴微张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虞家如今的种种纷争和混乱,皆因他那个庶妹许念白而起。如今说什么,都显得很是无力。
“景哥儿。”一个十分苍老的声音响起,许老太爷慢慢地起身,虞景愣愣地伸手扶住了他,发觉许老太爷的手哆嗦的厉害。
“景哥儿,是我许家对不住你”
虞景强笑了一声,“舅舅,您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许鹤来走过来,低叹一声,“大姑母在祠堂内,景兄过去看看她罢。”
虞景呆滞地点了点头,脚步沉如千斤,慢慢地往祠堂内走去。
待他走进祠堂后,发觉自己的三个子女皆在此处,而正前首,是背对着他的虞老夫人。
“母亲?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沉默。
虞楚闭上了眼,虞玉仍旧困惑,更添不安,虞幼宜垂下眼睫,气息似乎沉重了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虞老夫人才开口。
“景儿,你过来,给列祖列宗磕个头,给你父亲也磕个头。磕完后,出去给你岳父岳母,也好生磕个响头。”
虞景心里已经猜了个十有八九,可他仍旧不敢深想,神志更是犹如被夺了舍一般,不知飘去了天外何霄。
他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依着虞老夫人的话,在自己子女的面前,于幽深寂静的祠堂之中,重重磕了六个响头。
磕完后,他又脚步虚浮地飘到柳老将军夫妻面前,再次重重地叩首。
柳老将军没说话,只是苍老的手指尖不易察觉地轻轻颤动了一下。柳老太太亦是沉默不言,但又无比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叹息声悠然传入虞景的耳中,最后是柳霜定默默无言地扶起虞景,和许鹤来一起搀着已经有些稀里糊涂的虞景到虞家祠堂之中。
柳将军一家人,对虞景的态度十分复杂。柳霜岚的死,是许氏所致,但却与虞景脱不了干系。可这一切又不能尽数全怪虞景,因为说到底,虞景也是被蒙蔽的受害人之一。
重新回到祠堂中的虞景,被虞楚扶了一把,站在自己的三个子女身边。
“珠姐儿,不是在芝兰院中关着吗,怎会,怎会在这里”
他求救似地看向子女三人,却听虞老太太缓缓开口。
“二姐儿,放火烧了芝兰院,趁着奴仆慌乱偷跑出来,逃至中庭。在中庭意欲纠缠安家公子未果后,与那梁家公子纠缠到了无人院落中。之后的,无需我再细说,你也明白。”
虞景的身形终究是支撑不住了,他踉跄后退半步,然后轰地一下跌坐在地,脑内反反复复回响着虞老夫人的话。
珠儿,珠儿依旧是走上了昔日许氏的路。
一阵悉索声,虞景眼神愣愣地转了过去,是虞玉也跌坐在了地上,甚至不小心打翻了一小盏烛台。
父子俩的嘴唇都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虞玉喃喃道:“二姐姐,二姐姐她,她竟这般不顾廉耻”
片刻后,虞景强笑的声音响起,“这,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
“二姐儿和梁家公子,被当场捉到按在床榻上。除却本家的人外,羊家的大姑娘,国公府的嫡长女也都亲眼所见。”
虞幼宜转开了眼神,没去看虞景此刻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