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为人夫,为人父,算不得多优秀,但是内心是一厢情愿地为子女们打算,不然绝不会为着犯下大错的虞静珠费心费力地寻找来刑臻这么个好好郎君。
虞静珠这些举动,无异于往虞景身上深深扎了一刀。
而这还不算什么,她和虞老夫人心知肚明,还有更惊人的事情未与虞景说。
只看虞景现在的这番反应,知晓了那事后,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受不住的。
虞幼宜又把眼神转到虞老夫人身上,如此一看,虞老夫人当真不是个简单人。知晓了虞静珠这个事,居然还能冷静地安排好府中诸事,又滴水不漏地将所有主事人请到这边,实在是——
但她一垂眼,看见虞老夫人搭在老连阳侯牌位上的手,抖得无比厉害。
不止本家的人瞧见了,连别府的姑娘们都亲眼所见。这彻底打破了虞景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虞幼宜瞧见虞景的嘴唇慢慢变得青紫不已。
候在祠堂外的易总管心惊肉跳,生怕虞景气血上涌,整个人昏厥过去,害上什么病。
一阵长长的沉默,虞景佝偻着身子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许久,才慢慢又重新支起身子站起来。
他是连阳侯府的顶梁柱,他还不能倒。
虞幼宜瞧见虞景青紫色的嘴唇微微动弹,慢慢出声。
“去,去把梁家人请来,安顿在中庭小厅,勿要惊动旁人,只让梁家人稍等片刻,稍安勿躁。”
易总管闻言立刻转身传话,管事们互相之间传递的声音被虞静珠收入耳中,她心里的慌乱渐渐平复下来,眼中重新闪起志在必得的光。
一旁的梁文彬虽然怂得不行,但也慢慢开始思量起来。
这虞静珠虽然是个庶女,但也是连阳侯府出身。这等人家,他原来腆着脸都靠不到的。况且虞静珠从前也算有几分名气,抛却这些不说,这一水的身段,不比他在青楼里认识的那些莺莺燕燕差到哪儿去。
如此想来,倒也不必孟凌差嘛。有这个家世,又比孟凌柔顺妩媚许多,还这般懂情趣,也还不错。
梁文彬也慢慢止住了先前的慌乱心情。
祠堂中,虞景发完话后,虞老夫人忽地转身,手中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锋利小刀。她另一只手拿着个拇指大的小瓷瓶,沉默不言地在虞景未反应过来时便划过虞景的指尖。
虞景一愣,但没有乱动,任由虞老夫人挤了几滴血出来。
除了虞幼宜外,虞楚和虞玉皆是面上浮出困惑神情,不解其意。
虞老夫人收好瓷瓶后,再度开口。
“梁家的事怎么处理,你心中有分寸,无需我多说。未免夜长梦多,早早解决了的好。”
虞景应了声是,转身便带着易总管赶去与梁家人会面。路过虞静珠时,瞧都没瞧这个二女儿一眼。
虞幼宜心中默默思量,虞老夫人仍旧是挂念着虞景的身子,恐虞景支撑不住,这才拿梁家人打发了虞景过去。
只是等梁家人走了后,无论结果如何,终究还是要告知虞景的。
虞老夫人转身,三个子女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朝齐嬷嬷点了点头。
齐嬷嬷会意,同样一言不发地走到虞静珠身边,快速取了几滴虞静珠的血,再接过虞老夫人手中的小瓷瓶,呈到院中闭口不言的羊彦鸿面前。
虞静珠吃痛,有些恼怒不解地准备看这些人在搞什么名堂,一转眼却听见虞老夫人吩咐了人把她和梁文彬同样带至梁家人那边,不得留在此处。
虞幼宜心里明白,虞静珠头脑浅薄,除了与许氏如出一辙的阴险心思外,比许氏更添了几分不计后果的性子。
这事若是让虞静珠知道了,虞静珠走投无路之下,难保不会不管不顾地拿这事来威胁连阳侯府,甚至心有不满,直接把连阳侯府生生拖死。
虞静珠二人的身影消失后,羊彦鸿才开始有了动作。
整个祠堂院内,明明有十数个大活人在此处,此刻却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场面陷于诡异的宁静之中。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的时间,羊彦鸿抬起头来看向虞老夫人,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虞老夫人一向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在场众人亦然。
虽然早已知晓了大概会是这么个结果,但真的到盖棺定论之时,仍旧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齐嬷嬷走上来扶住虞老夫人的身子,担忧虞老夫人怒急攻心。
可虞老夫人只是歪斜了一瞬,随后便扶着齐嬷嬷站稳。
虞楚和虞玉仍旧摸不清头脑。
柳老太太的声音裹挟着卷起残叶的微风袭来。
“出乎意料,却又总觉得在意料之中。”
许老太爷和许鹤来闭上了眼,众人都明白柳老太太这个意思。
除却柳老太太,其他人曾经都或多或少地感慨过,虞静珠和虞玉这对姐弟,虞玉肖似虞景虞楚,但虞静珠却只看得出许氏的模样。
但从前众人不过随意感慨罢了,谁都不会想到这样骇人的一层。
可如今看来,虞静珠那副看不出虞家人的样貌,虞静珠和许氏如出一辙的脾性心思,虞静珠和虞幼宜三人之间的区别,无一不是在暗中显现出了内里的秘密。
正应了柳老太太这句“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
至于许氏当初和虞景究竟是怎么回事,众人无需多问,心里已经都有数了。
虞景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昏庸性子,虽说为人处世有些糊涂,但绝不是耽于女色之流的那等鼠辈。当初与许氏的那件事,三家也有疑惑。但这丑事太大,只得匆匆隐瞒。
却没想到许氏这般胆大包天,竟然偷天换日,鱼目混珠。
一众人中,除了虞家人外,心中同样灰败的便是许老太爷。
当日的许念白,在多番劝导下仍旧一意孤行,许老太爷耐着性子为她寻好的一门亲事,也被她全力搅黄。
但如今已经年迈的许老太爷心中仍旧痛苦不已,如若他当时手段能够再狠一些,就不会有如今这般的丑事,还有三家之间的悲剧。
柳霜岚,是他三妹的亲女儿啊。
虞幼宜敛下眼神,上前一步,在虞老夫人身后轻言细语地开口。
“祖母,孙女查了从前在许氏身边的奶妈子。母亲的死,也并非是心怀郁结的缘故,而是被许氏暗害至死。”
虞老夫人后背一僵,猛地转过头来,“你所说的,可千真万确?”
虞幼宜垂眼,“已经由羊家主君瞧过了,从前在母亲身边伺候的近身丫鬟也可作证。”
虞老夫人的目光变得有些怔怔,她瞧着远处沉默不言的柳老太太一家,指尖再度颤抖起来。
半晌,她转向身边的齐嬷嬷,“去寻个稳妥的管事,在梁家人的事解决后给侯爷传个话,端着些将这些事与他说清楚。柳家这边我亲自与三妹说。”
齐嬷嬷脚步刚一动,面前却伸出一只白皙秀美的手。
她抬头一看,虞幼宜嘴角微动,牵出个不知是悲是喜的淡淡笑容。
“祖母,不必劳动齐妈妈,这事既然是孙女做主查的,便让孙女亲自去与父亲说罢。”
虞老夫人颤动的指尖一顿,平日里一直挂着让人看不穿的和煦面容之上,裂开了一丝极其少见的松动,眼中划过一瞬痛苦与歉疚的神色。
她面前这个举止从容,气韵不俗的孙女,幼时丧母,离京避祸,
她一直挂念着霜岚的生身父母柳氏一家,却忘了虞幼宜也曾在幼年的时候,亲眼看着她母亲于病榻上逝去。
虞幼宜周身从容的气韵几乎让她忘记了,这个孙女心底深处,悲恸不输旁人。
“你说得对,原本就该你去亲自与他说的,祖母考虑不周,忘了这一层。”
虞幼宜面上笑容极淡,她点了点头,转身向虞景所在之处走去。
隐在云层之后的金轮已经完全消隐,红透天边的霞光散却,皎洁玉轮自东边而出,悄然洒下一丝银光。
作者有话要说:生日惊吓配送中
滴血验亲是不科学不可取的,此处只是文章情节需要,略一带过,大家切勿当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