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深呼吸一口气,面上牵出一丝笑容,眼底却全无笑意。
“既如此,也是我们两府之间的一桩喜事。”
虞景已经收回了方才看着虞静珠的目光。
他对这个二女儿,已经仁至义尽。
虞静珠做出那般的丑事,又是那样的品行,他依旧为其尽心尽力地择了一位绝佳夫婿。可虞静珠愚钝至极,一心怨恨于他,于侯府,又干出了这么一桩桩龌龊事。
既然是她想要的,那便随她去吧。
虞景最后一眼瞧见虞静珠眼里的兴奋得意,心中说不好是一片悲哀还是愤怒。最终,他收回全部心思,再无波动。
梁夫人心里一喜,又连忙开口,“既然我们两家尊长在此,不如趁早把两个孩子的大喜日子定下来,两家也都好放心。”
这么一块撞上来的肥肉,梁府可得死死抓住,怎能让其溜出指缝。
“如此甚好。”虞景挂着没甚真心的笑意,神色无波地应了一声。
也好,这么大一件丑事,未免夜长梦多,趁早定了赶紧把虞静珠送出去,免得给侯府招惹流言与非议。
梁夫人喜不自胜,立刻问了易总管最近的黄道吉日,最后喜滋滋地议定在最近的一个日子,十日之后上门迎娶虞静珠。
越快越好,免得这侯府回过味来,又不肯嫁了,岂不空欢喜一场。梁夫人如是想着。
虞静珠心里一滞,下意识地看向虞景。
十日?稍微有些脸面的人家嫁女,便是准备嫁妆都是半年之久,三书六礼,如今还什么都没有呢!
纳彩,问名,纳吉,这些原本要寻媒婆来,少说也要半月才能完事的流程,如今竟然在梁夫人和虞景的几句话之间便定了下来。
她咬住嘴唇,十日,十日啊,便是纳妾,也没有见过这么快的时候!
她原本就是为了风风光光地出嫁,不逊色于旁家的女子,这才勾搭上了官宦人家的梁府。如今,如今竟要这般匆忙地送她出嫁?
“爹爹”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虞景冷冰冰的话语打断了她。
虞景漠然回望着虞静珠稍显委屈的眼神,张口更是冷然无比。
“甚好,便议定这个日子。这两日我们两家便过了纳征和请期,十日后,便上门迎亲罢。”
虞静珠眼中已有泪水在打转,虞景,虞景气她她是料想到了的。可虞景已经气到连侯府的颜面都顾不上了的地步吗?
梁夫人想到侯府的嫁妆,心里又美得不行,当即便应了下来。
而一旁的梁文彬,从始至终根本就一声都没吭过,更没想过要为他的未婚妻开口要求过一下场面。
他心中只惊惶不定,恨不得赶紧把这事过了,日后他接着逍遥他自己的。
梁夫人喜滋滋地和虞景说好一切后,便带着猪头一般的梁文彬被易总管送出了侯府,脸上再没有最开始那副尖锐愤怒的情绪,甚至连连夸赞了梁文彬有勇有谋。
厅堂内只剩下虞景和委屈地坐在一旁的虞静珠。
梁夫人兴奋的身影和畏缩不安的梁文彬消失后,虞景便不发一言地从正中坐席里起身,背着手慢慢往外走,一眼都没有瞧虞静珠。
虞静珠心里实在委屈,忍不住不死心地张口,“爹爹,爹爹为何这般匆忙嫁女儿,难道女儿不是父亲的骨血吗?”
虞景背着手的挺拔背影停住。
虞静珠心里慢慢浮起一层希冀。
可传到她耳里的,是虞景更加冰冷无情的声音。
“别做出这副委屈的模样,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为父便成全了你。既做得出来,就别后悔。”
虞景的身影慢慢消失,虞静珠呆呆地一个人坐在厅堂中,看着虞景渐行渐远。
最终,父亲那昔日高大威严的背影消失在了侯府月夜中。
易总管送完梁夫人母子后,心里琢磨着虞景现在思绪纷乱,估摸是没有回寝院,多半是去书房那边呆着了,便抬脚往书房那里走去。
快至书房时,他遇见了静静行走在前,淡淡微笑但不发一言的虞幼宜。
虞幼宜已经换下了那身朱瑾色的裙衫,穿着的是与月色相得益彰的月白小衫配六面裙。
她头上流光溢彩的蔟花冠与璎珞围髻也已经卸下,此刻虞幼宜一头温润青丝中,只簪了一根素净盈润的玉兰发簪。
易总管瞧见淡笑不语的虞幼宜手中,似乎拿着长长的一柄卷起来的画卷。
她身后一左一右两个丫鬟,是熟悉的白蔷和湘竹,二人手中都提着一柄白瓷提灯,沉默不语地为虞幼宜照亮脚下小路。
白蔷和湘竹身后,左边跟着刘嬷嬷,右边跟着一位有些面熟的妇人。易总管使劲儿瞧了瞧,只觉得十分面善,却没想起来这是哪一位。
待虞幼宜走到他面前,他拱了拱手,而那位妇人也行了个平礼,平静地唤了声。
“易总管,许久未见了。”
面对面时,易总管才想了起来,“阿燕,你是从前太太身边的阿燕罢?”
阿燕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白蔷开口道:“易总管,侯爷此刻在书房罢?大姑娘想与侯爷说说话,不知现下可否方便?”
易总管从疑惑中回神,赶紧点点头,“方便的,我去给侯爷传一声,大姑娘过去罢,侯爷就在里面。”
虞幼宜点点头,一行人静静地略过易总管身边,四个奴仆至屋外时停下脚步,立在外侧,虞幼宜一人端着手中卷起的画卷,进了书房之中。
易总管说不上来为什么,一颗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他使劲儿压下这个不稳的心绪,在白蔷等人旁一同候着。
他刚站拢时,对侧的阿燕忽地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复而又垂首不语。
阿燕这一眼,在这月夜,却亮得出奇,甚至有些诡异。易总管刚压拢的一颗心更加剧烈地狂跳起来,几乎跳出胸膛之外。
这不安感太过强烈,他抬头望了一眼浓重夜色中那一轮皎洁银月,忽然没来头地觉得,偌大个侯府,今夜恐怕要在这莹白却清冷无比的月光之下,显露无遗。
虞幼宜脚步轻轻进了书房,虞景正在书桌前重重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直至听见有一声座椅轻挪的声音后,才抬起头来。
他瞧见一身淡色衣裳的虞幼宜不发一言地坐在了他对面,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虞景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从庄子上归来的虞幼宜平日里最是守礼,甚至守礼得有些一丝不苟,比宫里的那些教养嬷嬷还要更严苛些。
如今怎的一声不吭,也十分反常地未经拜见,便自顾自地坐在了对面?
但他只是心中有些疑惑,也并没有觉得虞幼宜失礼,心中一转后也没再多想。
“宜儿怎的这个时间过来了?现下入夜了,合该在院里收拾收拾准备入寝才是。今日事情颇多,更该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府里无事,无需操心。”
虞幼宜垂下眼睫,敛去了全无笑意的眼神,微微弯着嘴角张口。
“今日侯府事多,女儿在后院匆忙,未曾到前厅来给父亲祝寿,现下特来给父亲请罪。”
虞景一愣,想到虞静珠的事情,情绪又沉重了一些。
“无妨,不需计较这些虚礼,为父知道你的心意就好,旁的无关紧要。”
虞幼宜轻轻摇摇头。
“这怎么能行,父亲是尊长,女儿更应该恪守子女本分。女儿日前便备好了给父亲的贺礼,也是趁此机会拿给父亲,以弥补一二。”
虞景见她这个态度,便也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虞幼宜抬起一直垂下的眼睫,笑意逼人,看得虞景心中有些无端地发慌。
她莹白双手微动,将一直持在手中的画卷拿起,放在桌案之上,又轻轻推向对面虞景的面前。
“女儿无甚才学,唯有画技还能略看一二,便作画一副裱好送给父亲,还望父亲不要嫌女儿技艺浅薄。”
“怎会,宜儿有此心,为父很是欣慰。”
虞景点点头,他心中心思纷乱,一时半会儿也静不下心来赏看虞幼宜的画作,便拿起好生搁置一旁,准备等明日冷静了些再瞧瞧虞幼宜的笔法。
“父亲不看么?”虞幼宜清冷的声音响起。
虞景苦笑着揉揉额头,“实则今日疲乏,放着明日再仔细赏鉴一番。”
虞幼宜也没再强求,父女二人陷入一阵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