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 120 章

原本这对父女便是多年未见,如今回府几个月,正儿八经说话的时候又很少。一个是深闺金娇,一个是府中主君,见面的时候倒也不多。

虞景心中颇感尴尬,又十分愧疚。

面对虞幼宜,他总是歉疚不已的。

过了好半晌,虞幼宜再度轻轻启唇。

“趁夜前来,实则还有另一个缘由。祖母年纪大了,女儿不欲让祖母奔波劳累,便代祖母来与父亲知会一声。”

虞景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虞幼宜却又是提起了另外一事,“父亲,二妹妹和梁家的事情,父亲可处理好了么?”

虞景叹气道:“梁家本不是什么多有脸面的人家,自然是上赶着应承下这事。未免夜长梦多,已经议定十日后便迎亲,早早解决了这事。”

虞幼宜嗯了一声,又开口,“陪嫁一事,父亲预备如何处理呢?”

虞景态度郑重了些,其他的可以略过,但陪嫁不是小事,虽然时间有些紧张,但也得好好提上日程,预备着了。

“珠儿和梁家小子虽然是做下了丑事,但对外明面上还是要小心提着。至于珠儿嫁妆,她犯下大错,除却按着庶出份例定好的那一份外,其余的添妆就免了。梁文彬没有功名,日后还得打点个一官半职给他,便算是补上这一份了。”

虞景说着,心中想起虞幼宜是差一点被虞静珠害得清誉全无的。他面色一紧,又补了一句。

“自然,这只是为父心里初定下的考量,宜儿若有什么想法,也可说一说。你是个知礼守礼的,又心细,也能帮为父参谋一二。”

虞幼宜轻轻笑了笑,仿佛没什么异样情绪一般,虞景这才松了口气。

却又听见清冷声音响起。

“既然父亲问女儿想法,女儿便斗胆说上一说。添妆,女儿瞧着是不必免的,反倒是梁家公子的官职可以慢一些,父亲何必为他操心。”

虞景一愣,没想到虞幼宜竟是主动开口帮虞静珠补上了添妆。但梁文彬一事,却是有些难办。

“这两家结了亲,也算是互为亲家了。若是梁文彬太过不成器,于侯府颜面也是有伤。二姐儿到底和你是同府姐妹,她那边若是让人瞧着太落魄,也有损你的面子。”

虞幼宜晒然一笑,“怎会。”

虞景微微蹙起眉,“宜儿这是什么意思,为父瞧着宜儿似乎话里有话?”

虞幼宜理了下自己的袖摆,这身衣服上也有些芙蓉纹样,只是以银白色的银丝绣成,不如虞静珠那身那般柔嫩娇媚,但更显沉静高贵。

“女儿愚见,添妆是不必免的,到底二妹妹在府上十几年,多少有些情分在。但庶出份例的那一份侯府本分嫁妆,女儿瞧着是不必了。”

虞景先是一怔,随后心里又一紧,想着虞幼宜或许仍然对虞静珠有怨,便斟酌着慢慢开口。

“宜儿这是何意?为父知道你怨二姐儿,便是为父,也是对她冷了心了。但她到底是侯府的子嗣,不说外人,便是本家的人看了,连压底的嫁妆都没有,成何体统?日后你出嫁了,必然是十里红妆,到时又难免让人觉得你苛刻庶妹,岂不有些彼此互伤?”

虞幼宜轻言细语,传入虞景耳中。

“父亲所言,女儿自然是明白,女儿的姐妹,出嫁当然不能太差。可珠儿她既不是女儿的姐妹,又何来此说法呢?”

虞景脸色略暗,没想到大女儿平日里虽十分从容不迫,内里却是有些记仇的。这一句话,分明是不把二女儿当姐妹的意思了。

他语气微顿,虽然依旧平缓,但却有些不由自主地严厉了起来。

“宜儿这又是什么话?珠儿却是品行不佳,又屡屡做出于侯府不顾的丑事,但说到底,也是侯府子嗣,更是你的一家庶妹。就算你恼了她,这亲缘却是怎么也断不掉的。方才你说添妆不必免,我以为是你还牵挂着姐妹情分,可连份例嫁妆都不许,岂不是将你二妹两袖清风甩出了侯府?这定然不——”

“父亲还是没听明白女儿的意思。”

虞幼宜语气平静的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只是无甚波动地出声。

虞景眉头蹙得更紧,宜儿平常很是知分寸晓厉害,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女儿说了,为着二妹妹在府上十几年的情分,添妆不必免,过一下侯府的客套场面。但本例嫁妆是依着侯府庶出份例来的,静珠既不是女儿的姐妹,侯府自然不用出这一份嫁妆。”

虞景的眉头已经是完全拧了起来,“宜儿,你究竟是什么意——”

“父亲是没听懂,还是根本没有仔细去听女儿的话呢?”

昔日十分守礼,规规矩矩,娴静大方的虞幼宜,此刻毫不留情地出言打断身为父亲的虞景,她语气依旧平静,平静且坦然。

她一双像极了柳霜岚的眸子,现下也分毫不退让地直直盯着对面的虞景,盯得虞景心里重重一坠,竟然油然生出好大一股慌乱和不安。

“宜儿,你今日到底——”

“父亲,静珠她不是侯府的血脉,不是父亲的骨血,更不是女儿的姐妹。”

虞景拧着的眉头霎时间冻结在脸上。

书房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是平日里十分会察言观色,更添端重老成的易总管失手落了袖口里库房钥匙的声音。

易总管僵在原处,魂魄仿佛被抽出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耳朵里反复循环着虞幼宜的那句话。

不是侯府的血脉?

平日里精明得过分的易总管,此刻大脑像是生锈了一般。这么一句直截了当的话语,他竟然怔怔地心里默念了十来遍,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的双眼有些僵硬地慢慢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白蔷四人。

白蔷闭着眼睛,湘竹死死拧着眉,刘嬷嬷面上似有叹意。

而从前在柳霜岚身边侍奉的阿燕面无表情,冷漠无比,只是眼中似乎隐约闪着一丝痛快的光芒。

这四人虽然神情各异,但都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易总管生了锈的大脑慢慢想起虞幼宜方才说的那一句话。

“代祖母来与父亲知会一声。”

还有方才他和侯爷去祠堂时,满院的虞家亲眷,和祠堂深处不发一言的虞老太太。

易总管之前一直疑惑,虞静珠这件丑事虽然严重,但也不至于要把柳家许家的人都请来开祠见证,更无需让虞景去给柳家的尊长磕头。说到底,虞静珠和柳家根本毫无干系。

直到现在,听见了虞幼宜的那一句话,易总管才慢慢明白过来,为何祠堂附近的奴仆尽数清空,为何那时许家人脸上歉疚得过分,而柳家人又为何一派复杂到极致的神情。

而祠堂院里,又是为了什么请来了以医术闻名的羊家主君。

噗通一下,易总管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

虞静珠,虞二姑娘,府中二姐儿,其实压根就不是侯府的血脉,更与侯爷一丝干系也无?

那当年,侯爷是为了什么将许氏接进府的,先太太又是为了什么对侯爷心冷而逝,而侯爷,又是为了什么满怀愧疚,放任许氏在府中势大拿乔的?

为了虞静珠?为了不应该姓虞,当年却被栽到虞景头上的这个野种?

那许氏,那许氏知道这事吗,许氏当年不是旧情复燃和虞景私相授受,而是,而是有意使了阴私手段,才把并不好女色的侯爷骗到手中

而侯爷,一直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就连许氏当年和先太太有冲突,侯爷都为此狠不下心来责怪许氏——

易总管绝望地闭上了眼,嘴唇忍不住打颤。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侯府被这个妇人耍的团团转,他们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砰!”

书房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坐在虞幼宜对面的虞景闻言暴怒,一拳砸在了书桌之上,整个人直接猛地从座椅中站了起来。

他双眼暴突,脸侧上似乎有根筋,牵动面颊那块肉止不住地抽动。

虞景的语气也不复先前那般斟酌和缓,而是张口便阴沉不已,听的易总管忍不住双腿打颤。

“宜儿,为父知道你和珠儿多有不合。但就算再大的芥蒂,你也不该这般信口雌黄!你可知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有多严重!”

虞景的语气,蕴着以好战闻名的虞家人的血气,易总管在虞景身边这么多年,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声音。

此刻的虞景,终于让人猛地回想起来,他无论再糊涂,也是那个当朝亲封世爵,一柄长剑斩下过无数敌人头颅的连阳侯。

坐在虞景面前的虞幼宜垂着眼睫,细密的长睫甚至连抖都没抖一下。

现在的虞景,足以让任何人闻风丧胆,可虞幼宜却仍旧从容不迫地坐在这儿,毫无波动。

她身上透出来的古井无波的气韵,分毫不输虞景的这股血气,甚至还更高一筹。

虞幼宜垂着眼睫,盯着桌案上被虞景这一拳砸出的细微裂痕,竟然淡淡地笑了一下。

“父亲只知道了这些,便如此暴怒,可叫女儿怎么继续与父亲说其余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珠妹妹还以为自己嫁去了个什么好地方呢这个梁夫人不好对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