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 122 章

虽然看清了是翎儿,但现在侧房里无任何烛火,月光又有些黯淡,许氏仍是被站在床边垂首的翎儿吓了个够呛,歇了半天后才缓下来。

“娘子醒了。”许氏听见她又重复了一声。

“你是瞎子不成,醒没醒的,难道看不明白么!入夜了,你这贱蹄子还过来做什么,滚出去!”许氏被翎儿这个样子气得无名火直冒,大声呵斥起来。

听到许氏的声音后,翎儿却没有像往常那般低眉顺眼地退出去。

她立在床边的身姿一动不动,仍是俯视着许氏,嘴角慢慢牵出一抹笑容。

原本翎儿面容清秀,这抹笑容应该是让人感觉很温和的笑容。可如今在阴淡月色下,却显得无比渗人,看得许氏心头一丝慌张。

“娘子近来精神不大好,想是身子还没有好全的缘故。奴婢替娘子请府医来看看罢,别耽搁了娘子的事。”

许氏刚醒过来,头脑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多想。

“也罢,这几日确实有些倦怠,一定是膳房那些人怠慢我的缘故!不成,静珠的事还没妥当,你明日就去叫个府医——”

“娘子,静珠姑娘的事不用愁了。”

许氏一愣,抬头看向俯视着自己的翎儿,“这是什么意思,侯爷已经给她定好夫婿了?不成,表哥他只会找些穷酸书生应付,哪儿会——”

“二姑娘今日与梁府公子在后院里苟且,被人当场拿下。奴婢方才听闻,侯爷已经与梁府议定亲事了。”

许氏先是惊愕地睁大了双眼,面色有些说不清的晦涩,似乎是心虚,似乎又有纠结。

但随后,她轻轻呼了口气,压住心神强笑了一声。

“也好也好,虽然不甚上得了台面,但总算是不至于到清苦之家去。那梁府我虽不大熟悉,但能在今日受邀前来,应当不是什么小家小户。”

翎儿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越发地愉悦无比。

“正是,奴婢为娘子打听过了,这梁府是依着过逝主君的面子才有机会登上侯府的门。梁家现下只有那梁公子一人,虽无功名在身,但家里好歹还有些五品官的家底在。这等家世,珠姑娘已经算得上圆满了。”

许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五品官?只是区区一个五品官?府上独子还无甚功名?”

翎儿似乎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确实如此,可奴婢瞧着娘子那日斥责二少爷时,好像不大看得起那些功名。既如此,娘子为何这般神情?”

许氏没有应她的声,只是嘴巴不住地默念着,神情越来越灰败。

“五品官,只是这等家世,怎么能够护得住珠儿,如何能牵制住侯爷珠儿好歹也是侯府的姑娘,怎可委身于这等小官小户——”

“娘子?”翎儿的声音似乎更加困惑,“娘子在说什么呢,以二姑娘的身份,能得一个五品官的嫡子做夫婿,已经是很优渥了才对啊?”

“贱蹄子,你懂什么!”许氏暴喝出声,下意识地伸手便要打骂翎儿。

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她挥动手掌的力度软绵绵的,瞧着连只苍蝇都未必能打得死。而翎儿身子微微一晃,躲过了许氏的这一掌。

“珠儿珠儿就算是侯府的庶出,配个世家子也是绰绰有余了!五品官便是秦氏那小户女,也比这要高贵些!”

“娘子莫不是在说笑?”翎儿语气中的疑惑已经攀到了顶峰。

许氏愣愣地抬头,看着歪头蹙眉的翎儿,“你你什么意思?”

翎儿缓缓启唇,一连串清晰无比的话语在寂静的侧房内泛起一阵阵涟漪,无比清楚地传进了许氏的耳朵里。

许氏盯着翎儿一张一合的双唇,一切都仿佛变成了慢动作一般。

“静珠姑娘一介奸生女,以侯府庶女的身份生活多年,已经是大大的福气了。这等身份,还能嫁入一户五品官宦之家,说是高攀也不为过,何来不配之说?”

这一番话,把许氏嘴中酝酿好的所有恶毒之语都给堵了回去。

许氏眼皮子抽动了几下,一向胆大包天的她,心中终于慌乱了起来。

“什么你这贱蹄子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虞老夫人已经请人验过了,想来不久之后就会处置娘子了罢。娘子放心,奴婢跟在娘子身边这么多年,会一直侍奉娘子到最后。”

翎儿语毕后便转身,圆桌上香炉飘散出来的烟雾似乎变弱了一些。

她一如往常地低眉顺眼从袖里取出一只纸包,一股脑丢了七八颗青灰色香饵进去点燃,之后才合上香炉的小盖。

有这一番运作,原本细小的烟雾顿时又浓重了许多,侧房里弥漫着浓郁又令人安心无比的幽静香雾,衬着外头的月色,竟有些诡异的美感。

她微微侧目,坐在床榻上的许氏目光呆滞,若是在平常,恐怕早就飞快地想着应对之法了,可此刻的许氏痴愣不已,似乎没反应过来现下的情势一般。

许氏披头散发,宛若疯妇。翎儿淡淡笑着,伸手拿走了许氏藏在枕头下面的那只萱草银簪,收进袖中。

她微笑着行了个礼,推门退出侧房。

房门打开时,月夜的一小股凉风吹了进来,稍稍吹散了些香雾,也让许氏微微回神。

果不其然,翎儿走出三四步后,门内爆出一阵暴喝声。

“你这贱人一定又是你这贱人,去侯爷面前说三道四来污蔑我!表哥,不能信这个贱人的话!”

侧房内的香雾虽然散去了一时,可房门关上后便再次浓重起来。许氏不知何时已经仰倒在床榻上,嘴中还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怎么怎么会对了,还有玉儿,玉儿是侯爷的亲生子,有玉儿在,虞家人不能把我怎么样,绝对不能”

翎儿走后,又来了一个穿着十分讲究精致的婆子。守着静和苑的人立刻认出这是虞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便赶紧迎了上来。

齐嬷嬷面上挂着和煦笑容,她瞥了一眼侧房,随后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交到几个守院的婆子手上。

“从明日起,每日在许娘子吃喝中按着份量洒些这东西。此事有老夫人授意,无需过问他人。”

静和苑的婆子们忍不住打了个颤,齐嬷嬷虽然笑着,眼里却无比冰冷。

而她手里那个不祥的小瓷瓶,无需多说,众人都能猜到是什么样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为何突然这般,但老夫人的意思就是侯府的意思,更是侯爷的意思。主子们这是不准备再留许娘子了。

齐嬷嬷从容笑着,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比。

“你们都是在侯府做事多年的人了,便是因为你们靠谱,所以才会指了你们来守这静和苑。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无需我多说,你们也能够晓得。此事都给我埋在肚里,带到坟里。”

婆子们心里发着抖,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稳稳地拿着齐嬷嬷给她们的那个小瓷瓶。

“若是许娘子有任何病痛,或是身子抱恙,只来人回了老夫人那边即可。至于府医,老夫人自会派靠谱的人来为许娘子相看。”

婆子们咽了咽口水,应下后目送着齐嬷嬷笑着离去。

齐嬷嬷虽然笑着,心里却一片冷然之意。

在侯府生活了十几年,京城世家们都认识,甚至还有几分名气的虞静珠竟然不是侯府子嗣。这件事,必须要死死地压在府中,不能传出去半分半毫。

虞老夫人和虞幼宜的想法默契地合到了一起,此事决不能让虞静珠本人知道,既然虞静珠勾搭上了梁府,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个野种给甩出去。

而许念白,若是许念白没有诞下虞玉,事情还好办一些,不过随意暗里打发了,对外的说是暴病而亡便是。

可虞玉是侯府血脉,甚至连嫁出去的虞静珠,对外也仍旧是侯府的娇贵二小姐。而诞下侯府血脉的许念白,注定不能以闺中失德私通外人的身份死在侯府里。

说白了,二小子明面上的亲娘,不能死得那么快,死得不明不白。

更何况,她到底还是许家女。

如此一来,只能使些法子,慢慢地削弱许念白,让其不省人事,变得痴傻不已,从此以后便拘在此处。

待日子久了,风波慢慢平息后,再出手了结了这个妇人。

齐嬷嬷脸上的笑忽地变得有些讽刺。

只不过刚才听那小妇的叫嚷,似乎还在琢磨着法子要挟侯府保下她。也好,便让她以为侯府忌惮,放松警惕,慢慢地温水煮青蛙便是。

侯府另一侧,虞幼宜与易总管说完话后,主仆几人沉默不语地静静往琅玕阁那边走着。

一直有些不安的白蔷面色好看了些,似乎是听见方才虞幼宜和易总管说的话,心里觉得虞幼宜总归不是个简单的,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了去,这才放心。

刘嬷嬷也没觉出什么,只觉得虞幼宜确实不是个俗物,同时也在心里默默思量着虞幼宜说的那些话。

若是易总管是个爱躲事的,她更是个躲懒的。她也是侯府的老奴了,从前在许念白身边做事时,心里也明知种种不妥,但仍旧不想多掺和那些。

现在想来,也着实有些对不起虞幼宜和先太太,刘嬷嬷面上有些愧色。

一行人正走到一处月洞门时,虞幼宜脚尖一转,往琅玕阁另一方走去。

几人均是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默默不言地跟在她身后,追随着她的脚步。

天际洒下的银白月光透过重重枝叶疏影,待几人走得深一些时,变得更皎洁柔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