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宜闻言微微蹙眉,虞静珠会怕事这是她料想到了的,可她没能想到虞静珠竟然嫌弃起自己的亲娘来。
诚然,许氏对虞静珠的一切好都建立在她个人的私心之上,但平心而论,这些年她为虞静珠做的打算都是实打实的。
也是可笑可叹,许氏亲手将女儿养成了这个性子,倒也怪不得旁人,只能归咎于她自己从前的做法罢。
“既如此便罢了,好生看着你们姑娘,如今离梁府迎亲没几日了,这阵子务必不能再出之前那般的动静。”虞幼宜垂眼,这是虞静珠自己选的路,便是咬牙和血吞,也要她自己走下去。
只是虞静珠似乎还不晓得梁府是个什么虎狼窝,听她这中气十足的叫嚷声,也只是不满于侯府现在对待她的态度,心中恐怕还美滋滋地想着日后的好日子呢。
芝兰院的奴仆们赶紧行礼应是,虞幼宜的话她们都很信服,加之有上次的教训在前,这一次奴仆们只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会再给虞静珠任何可乘之机。
虞幼宜点点头,带着白蔷与湘竹仍旧向前院走去。
刚至中庭,几人遇见了一个料想不到的人。
中庭廊下,朗朗少年虞玉坐于游廊旁,手里拿着几张纸,正垂眼细细看着。
微风拂过,这一轮画面倒是颇为动人。虞幼宜凝神瞧了下,虞玉这次并没有像先前那般自暴自弃,眉眼间除了沉敛不少,并无其它多余的情绪。
“二弟。”她淡淡笑着,行至虞玉的身边。
虞玉方才没发现她在远处,现在才反应了过来。他脸一红,立刻将手中书信揣入袖口里,颇有些尴尬地给虞幼宜行了个礼。
“大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呢,可是有事要做吗?”
虞幼宜瞧见虞玉面上羞赧情绪散去后,浮现出一些复杂不可言说的神色。她心里看得清楚,虞玉这应当是知道虞静珠的身世了。
“方才路过芝兰院,听芝兰院的下人说二弟前些日子去看了二妹妹,二妹妹如今如何,可有消停一些吗?”
虞玉闻言,面上神情更加复杂了些。他目光微微飘向远方,无声地吐了口气出来。
“二姐姐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他回忆着从前虞静珠在他面前的模样,和虞静珠后来暴露出的真正心性。如今又晓得了她并不是侯府血脉,除却为许氏一事感到无比的惭愧之外,他更多地有些迷茫不已。
“大姐姐应当知晓二姐她不是罢?”
虞幼宜点点头,虞玉眼睛里的茫然之意越发明显。
自从从前他偶然在许氏房前听见许氏那一席埋怨他的话后,他便开始隐隐怀疑自己在许氏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存在。
他虽养在虞景身边,但从小到大,每日请安样样不落。更何况,他和许氏同在府里,就算没养在许氏身边,见面的次数也是不少的,更说不上因为没养在身边就生分起来。
他曾以为许氏对他,对虞静珠,都是一样的疼爱。即便是许氏对他严厉一些,对虞静珠柔和一些,也只不过是因为虞静珠是女子,他是男子,他自该更刻苦发愤图强。
可那一日的话,似乎让他明白,阿娘不过是想借着他,护住姐姐罢了。
如今知道他与虞静珠不是亲姐妹,虞静珠是阿娘与别的男人情投意合生下的孩子,而他是阿娘虚情假意委身于父亲所诞生的,虞玉如何能不动摇。
“大姐姐,阿娘是不是只是把我当做一道保命符,当作是一个好用的筏子?”
虞幼宜看见虞玉的眼里没有憎恶,没有愤恨,也没有怨天尤人的绝望,只有飘渺不定的一片茫然。
“出身固不可选,可将来的路,却是由自己来决定的。”
虞幼宜笑着,伸手拂去落于他肩上的些许落叶,缓缓吐出这一句来。
虞玉眼里的光稍稍变亮了一些,似乎是在慢慢琢磨这虞幼宜的这番话语,细思其中的深意。
“更何况,姨娘和二妹或许对你不是真情实意,可这么多年来,父亲与大哥是如何对待你的,你心里应当是有数的。况且——”
虞幼宜说着,纤纤细指捻起挂在虞玉腰间的一枚玉坠,指腹摩挲了下上面那枚笨拙的刻印,眼里的笑意越发明显。
“这世上,也不乏一片赤子之心对待二弟的人,不是么?”
虞玉眼里迷茫的光已经因为虞幼宜方才的一番话慢慢消散,如今听虞幼宜这般说,又见她打量着自己腰间的物件,他的脸又忽地一下烧红了起来。
“这个这个是我平常挂的那枚坠子磕坏了,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其它的所以才可不是大姐姐想的那般!”
虞幼宜看着虞玉,她刚回府时,虞玉还是个稚气未脱,一派小男童感的小少年。如今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他的纯真稚气依旧还在,只是又添了一些沉静稳重的气息。
她抬眼打量着,依稀记得刚回府时虞玉似乎比她要矮上一些,如今才没多久,便已经有隐隐要高过她的苗头了。
虞幼宜弯着眼笑着,放下手中的玉坠,不再调侃虞玉。虞玉此番不像从前,便是得知了真相后,似乎也只有些释然的情绪。
大概,比起许氏偏爱虞静珠这样的态度,虞静珠从一开始就和他不是亲姐弟的事实反而让他放松许多。
“罢了,不逗你了,我找前院易总管还有事,你便在此处继续歇着吧。”
虞幼宜转身,带着白蔷和湘竹慢慢离去。
虞玉咧嘴笑了笑,心里松了口气。他刚抽出方才急忙藏进袖口中的信纸展平时,却又听见前面悠悠然传来一句。
“静儿也真是的,侯府与羊府相隔没那么远,有话何不直接来侯府见面说,却干巴巴地写起信来,当起了牛郎与织女。”
虞玉的脸轰地一下变得通红无比。
前院侧边,易总管正支使着许多小厮家丁去采买东西,原本宽阔的偏院,现下横七竖八摆放了好些东西,更有些赤红色的大漆木箱在其中,好不热闹。
东西虽杂乱,但却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不用人问,便能看出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有个小厮瞧着易总管的神情,苦笑着上来回话。
“易总管,各项东西均已采买好了,侯府前院装点的红绸贴画等也已经备齐。现下,就只差二姑娘的还没有个定数了。”
易总管点点头,止不住地用袖口擦着汗,心里叫苦连天。
唉,他自是愿意为侯府尽心尽力的,那一日被大姑娘提点了后,心里也想明白了许多道理。可他哪怕再浑身有劲,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他看着地上横七竖八崭新的赤红漆木箱,不知是第几次哈哈苦笑起来。
院内其余帮忙的小厮也对视一眼,心里很是同情此刻的易总管。
真是气死老子,难死小子。
侯爷似乎是被虞静珠的事情给气到了,前儿生辰那日,大半夜便吩咐了易总管只许放些惯例嫁娶的摆设在嫁妆里,其余物件一概不准多放,莫说是庶出那一份的东西,就连添妆都免了,不准任何人多添分毫。
这他固然能理解,他也觉得侯府当了十多年的冤大头,放着亲生的大姑娘在京郊,却锦衣玉食地养大这么个外人的种,着实有些冤枉。现下送嫁不添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
侯府已经让虞静珠痛快十几年了,如今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世,难不成还要倒贴不成。
侯府的人也是有脾气的呀!
可说是如此说,做也应该这般做,气头上的虞景似乎忘了虞静珠的身世必须要掩在侯府之中。若真是这般寒酸地送出去,立刻就会被他人猜测与流言淹没。
这不,他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苦哈哈地半天没想出个办法。
那日虞景在气头上,他略提了一句,虞景便徒手劈碎了个前朝的玉花樽。易总管十分怀疑他再去虞景耳边嘟囔,下一个劈碎的就是他的脑袋。
主家不让放东西,外头的面子又不得不圆,夹在中间的易总管能不叫苦连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