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易总管看着地上十数个大漆木箱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易总管,这般叹气是为何,可是有什么难办之处不成?”
就在这口气还未叹完时,侧院门口传来一阵悦耳女声,随着温暖夏风飘至众人耳中。
院里前前后后忙碌着的小厮家丁们立刻止住了动作,纷纷在原地遥遥对着院门那边的清丽女子行了个礼。
易总管连忙回身也拱了拱手,目光触及虞幼宜笑意盈盈的脸时,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前些日子夜里虞幼宜的那一番话。
他后背一紧,更加精神了一些,稳稳当当地迎了上来。
“大姑娘怎的来了,如今是夏日,天气难免有些炎热,姑娘合该在后院好好歇着才是,前院有我们忙,请姑娘放心。”
虞幼宜笑了笑,“虽如此说,到底是侯府家事,我自当尽一份力。方才正听着易总管叹气呢,想是有什么难处罢,说来与我听听。”
易总管不敢小瞧虞幼宜,这大姑娘是个有想法的,更装着数不尽的灵巧心思,不亚于他们这些行走人世多年的人。
他再次欠了欠身,细细地把两边为难的事说给虞幼宜听。
“侯爷这次可真是气急了,那日与我说,就放点绸缎压箱底,其余的只准放寻常的便宜物件,且只能在外采买,不准放任何一件府里有的东西。至于其它,只放个千两银票打发了就是。”
易总管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出是无奈更多些,还是赞同更多些。
虞景这话其实倒说得没什么问题,就连他也觉得,虞静珠母女祸害侯府多年,许氏更是大着胆子变卖府中的东西。她的女儿,自然是不配拿任何虞家的东西出门子的。
可到底外面还要充个面子,旁的人家嫁女,便是田产铺子家仆契子便能装个满一盒子了,至于银票与金银之物,少说也要压个十来箱的。旁的各色料子,或是一应用具,再加上些府里积年留下的东西,母族的添妆一物,十里红妆可不是说着玩的。
哪怕是庶出,那排场也不容小觑。
可如今虞静珠这份礼,还不如那些去当妾的私产来的优渥。这冷眼一瞧,恐怕稍有些门第的人家,送个有些身份的丫鬟当陪房,压得东西都比这多些。
“大姑娘瞧瞧这满地的木箱子,都是预备着在外面走下过场的。侯爷许的那些东西,我瞧着半箱都未免能装得满,这其余的箱子可怎么办才好啊。”
易总管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虞幼宜听着他的话,指尖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巴,心中默默思量。
虞景生气她是知道的,不许陪嫁东西过多也在她意料之中。只是如今这个任务交到易总管手中,确实有些难为他了。
“易总管,父亲说银钱只准放千两银票是不是?”
易总管的脸色忍不住尴尬起来,他艰难地点点头,千两银票,不过薄薄一张,风一吹就没了。侯府这等人家,出这点嫁妆,实在有些忍不住地叫人发笑。
他正愁着,忽地看见虞幼宜搭在脸颊旁的指尖垂下,随即旋出一抹笑容来。
“定是天气太热,日头晒着易总管有些头昏,所以心思没能转过来,没想到应对之法。我倒是帮易总管想了个妙宗,不知易总管肯不肯听听我这个闺阁女子的玩笑之语。”
易总管双眼立刻就亮了起来,看得身后湘竹白蔷忍不住抿唇悄悄一笑。
“大姑娘这是什么话,姑娘心思细密,自然是有极好的法子的。既如此,此处日头大,姑娘随在下至廊下细细商谈。”
虞幼宜点点头,几人走到荫凉廊下,易总管喜不自胜地搓搓手,站在一旁洗耳恭听。
虞幼宜眼中精光一闪,慢慢开口。
“这千两银票么,虽然少了一些,但也要看是什么度量。若是轻飘飘一张银票,自然是压不住箱底的。”
易总管认真听着,揣度着虞幼宜心里的想法。
“千两对于我们府上这等人家来说,自然是有些看不上眼。可若对庄户人来说,便是数不尽的财富了。易总管可识得从前来府上的那位周大娘,她当日只带了几吊钱,便沉甸甸的一袋子,母女俩在京城游玩了许多日呢。”
易总管先是没明白虞幼宜为何提到京郊庄子上的奴仆,有些摸不到头脑。但后面听到虞幼宜说“沉甸甸一袋子”,他心里一顿,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还是大姑娘心思巧,这法子妙,极妙!既没违了侯爷的话,对外又圆了侯府的面子。哎呀!我就没想到这法子,还得大姑娘来!”
易总管听了后,忍不住连连拍手,大声叫好,惹得其他家仆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虞幼宜笑意盈盈,“易总管这般说我可就当不起了。我这不过是些小聪明,易总管这样人物自然也是想得到的。只是今日日头大,任谁忙碌了这么久,多少都是有些转不过来弯的。”
易总管心里明白,虞幼宜这话不过是在自谦,顺便替他圆了下他这个总管的面子。可即便如此,这句话听着仍然是妥帖不已,极为舒适。
他越发地敬重起面前这个十来岁的清丽姑娘。
“这法子果真是好,千两银票轻飘飘的,但若是换成铜钱的话,少不得就有许多份量了。到时候一个箱子压点,再放点其他采买的东西,如此一来,便妥当了。”
被虞幼宜一番话开拓了思路,易总管也十分精明地活络起心思,当下所有盘亘在心中的难题迎刃而解,连方才晒得人头晕的阳光似乎都柔和了许多。
实在不怪易总管没能想到这个法子,实则侯府这等大户人家,平日里采买或是其他用钱的时候,都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和银票流水一样的出去。虽然赏钱和低位下人的月例会用到铜钱,但这有专门的管事经手,易总管是只管总账目的。
他这种总管事,已经是很久没摸到过铜钱这种小钱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才没转过来弯。
“只是若要用此法,还需这些日子抓紧去兑银票才是。铜钱虽价值不高,但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搜罗不到这么多,说不准要到庄户上去找寻常人家兑一些来。”
这一番话提醒了易总管,他立刻严肃地点点头。虞幼宜这个话讲得非常周到,铜钱虽常见,但若是轮到大蔺缺铜的时候,数量会少上许多。
他立刻唤来几个靠谱的跑腿小厮,吩咐了一番后才放下心来。
再抬头,虞幼宜已经走到了院中,正在低头打量着侯府采买的那些东西。
镜台这些不必说,瞧着似乎只是寻常小门小户用的规格,其余一应摆设物件,如玉如意,座钟,茶具等,看起来也不是多精致的样子。
另一口箱子里已经装了不少尺头,她指尖略捻了下,都是些寻常人家才用的素麻青纱一类,还是不甚好的那种。
至于首饰,便更是有些可怜。她一眼望过去,确实一件侯府内的东西都没有,各式佩子,手串,扳指,镯子,簪环珠花耳坠,银子打的居大多数。
略略翻了一下,竟只有几件金灿灿的东西。且虽是金的,上面却只镶了些不起眼的珠子石头,便是她从前在庄子上戴的首饰,都比这强上一些。
且这里面好多做工看着有些随意,一看便不是什么有名师傅的手艺。
侯府是世家,照例陪嫁里应该是会放些御赐之物,用来彰显家威,这里面也是一样都没有。想来虞景本就在气头上,一想到御赐之物便想起许氏之前的勾当,更加暴怒不已。
易总管脸色有些讪讪的,虽说虞静珠有这些已经不错了,可他们这等人家,嫁妆竟然这般随意,他作为总管,一时半会有些不大习惯。
“大姑娘还是莫看了,都是些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没得打了脸。”
虞景暴怒之下给定了个预算,这还是易总管挑挑拣拣,才能凑出这么多东西。
虞幼宜笑笑,“无妨,这些东西多少我也曾用过一些。从前在庄子上,能得些崭新的东西,便已经是有些难得了。”
易总管瞧着她从容浅笑的侧脸,心里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二姑娘着实不需要他们多想什么,鱼目混珠在侯府呆了这么多年,已经是相当舒坦了。
倒是面前这个清丽姑娘,从前在庄子上吃着苦,可比虞静珠来得让人心疼多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这番,也不算是委屈了二姑娘,不过是让二姑娘稍稍尝些大姑娘从前的艰难罢了。
易总管想起虞静珠的生父,更何况二姑娘本是戏子血脉,如今能嫁到小官之家,也算是祖上积福了。这些东西虽然寒酸,但也是寻常人家咬着牙都不一定有钱买的。